弧月挂疏枝,漏斷夜闌靜。
兆和殿被一片甯靜隐沒在夜色之中,薛見微凝神聽了片刻并無異樣,希望隻是自己多想罷了。
她心急如焚沖進大殿裡,榻上的李鼎身着一件素衣面色祥和在沉睡,鬓角的華發汗涔涔滲進明黃的軟枕裡。而李承冕負手立于榻前,像是前來勾魂的判官,洞若觀火。
兆和殿帷幔飄飄蕩蕩,在搖曳的燭火中拉長了一道背影。
手起刀落,李承冕的匕首雁過無痕貼近李鼎的脖頸,帶着一腔決絕與笃定。
電光火石之間,“啪!”一聲,一條蜿蜒的銀蛇從黑暗中鑽出,以分毫之差将匕首片開。
李承冕迅速收起匕首,轉身看清持劍之人後,并未松一口氣。他緊閉雙唇也不打算為自己開解。
薛見微先開口,“你在做什麼?”
“你不應該來這裡。”李承冕将匕首藏在身後,認真端詳薛見微的面色,“楊慎良為難你了麼,若是有什麼難處,咱們一起面對。”
薛見微并不答話,她又重複了一遍,“你在做什麼?”
李承冕笑了一下,隐于背後的一把精巧的匕首帶着冷光,在一片暖黃的光暈中格格不入。他滿不在乎道:“我來替母親讨債。”
薛見微急道:“新皇登基,是弑父而來,你如何能服衆,坐得踏實?李承冕,你要做另一個隋楊廣麼!”
“他召見我并非良心發現,而是為了托孤,他說他自知李昇無能,也不願繼位,要我端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癡心妄想,用心輔佐李昇。”李承免仰起頭,将眼眸的憋悶盡數咽下,滿不在乎道:“反正我也不曾想過他會改變。”
“李承冕!看着我,三思而行,這一切的苦楚都不怪你,不要這樣強加在自己的身上好麼?”薛見微柔聲勸解道:“若是你雙手沾染他的血液,你的母親一定會難過的。”
薛見微上前劈手想要奪下匕首,不料李承冕似乎早有預料薛見微的動作,他退後一步,手握利刃刺向李鼎。
薛見微頭皮發麻,挽出一道劍花指向李承冕的心口,“不可!”
長劍點在李承冕的心口,在他的外衣上剮蹭出一道劃痕,心口繡着的是幾朵臘梅花,這是薛見微别出心裁的手筆,此刻被盡數劃開繡線,花瓣面目全非。
李承冕不可置信,他垂眸掃過心口的長劍,又擡眼望着薛見微,“你用劍指着我?”
劍尖随之一顫,薛見微隻覺得手心滑膩至極幾乎要摸不住劍柄,“我隻想讓你不要做傻事,其他的事情我都已經......”
李承冕走近一步,睜大了眼睛質問道:“薛見微!你是我的妻,居然要和我刀劍相見?”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走上這條不歸路。”
“什麼叫做不歸路?他害死我母親時可有想過這是一條不歸路?他口口聲聲我是卑賤出身時可曾想過,來到這世上非我所願,我自小在永巷磋磨至此,他可有盡過一位父親責任?現下我要替無辜的母親讨要這筆血債,你告訴我這是一條不歸路?”
李承冕眼角閃爍而過凄慘的笑意,“若是我天性愚笨資質平庸我也認了,可天偏偏要賜我這份福澤,為何我不搏一搏。我被一道聖旨圈禁永巷時便知曉,即使血肉至親也沒用,他從未當我是他的孩子,我又何苦呢?”
李承冕的聲音逐漸低落, “薛見微,我以為你會懂我……”
這是薛見微一直小心翼翼躲避觸碰的地方,現在李承冕将所有的陳年傷疤剖開展示給薛見微,字字句句皆是血淚。
從永巷走到兆和殿,李承冕花了二十一年,路上多是荊棘砂礫。
倘若說在圈禁永巷之前,他對于李鼎還有一腔赤城之心想要獲得半分父子之情的憐憫,想要為自己搏一個光明磊落的天地,從圈禁永巷後那些期望奢望消失殆盡,他隻想要一個了結。
原來自己一心想要奉上給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哐當!”一聲,前來奉藥的宮人進了兆和殿,見狀連連擡聲驚呼,“來人!快來人!陛下有難,快來護駕!”
薛見微提起近旁的一隻燭台随手一擲,宮人應聲倒地,沉寂如水的兆和殿外腳步聲漸漸逼近,應該是巡邏的禁軍應聲正在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