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鈴鈴笑得一臉燦爛，無法拒絕，萬事永遠留一線。

“謝謝鈴鈴姐。”

安夕低頭繼續收拾，擠不出更多的笑。

發起流程，申請離職，上交資産，不到一小時所有流程就走完了，人事那邊午休前就将離職證明發過來了，這樣的速度，比上次調休快上幾倍都不止，安夕突然覺得可笑。

午休趁着大家都在休息，安夕悄悄地離開了，這條下班去地鐵站的路她走過很多遍，這還是第一次天亮着的時候回家，一路上心裡出奇的平靜，她知道應該要賠償，應該據理反駁劉曉的刻薄評價，最後應該對工作夥伴說聲再見。

可是她都不想，隻覺得好累好累，心跳似乎都在變慢，呼吸也在變緩，好累，好想休息，好想回家。

林蔭大道下，風一吹便惹得一陣躁動，陽光在樹葉間奔騰跳躍，無數小金點炙熱刺眼，烘烤之下，手裡的打包盒越來越重，步子越走越沉重。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咖啡店的冷氣依舊很足，一口冰拿鐵回魂，終于有腦力思考。

“肖經理？你有話要對我說？”

肖和是劉曉團隊另一個組的組長，與範鈴鈴同級，不同于範鈴鈴與劉曉如影随形，肖和在整個團隊幾乎沒有存在感，不過安夕知道，他是整個團隊的專業把關人，實事幾乎都是他在做。

很多次會議後，他會發一份有關項目的專業性指正文件，這是安夕在這家公司唯一獲取專業進步的機會，很多次加班的夜晚，角落裡總是還有一個人也在堅持。雖然交流很少，但心裡一直很敬重他，隻是情緒被消耗盡了，隻想默默離開，被突然叫住内心很是愧疚。

“嗯。”

肖和平日裡本就話少，今日更顯局促，他輕抿一口咖啡，将杯子轉動了一圈又一圈，終于艱難地開口。

“我… …有些話想對你說清楚。”

兩人不約而同轉動着杯子，今天咖啡廳的客人似乎有些少，顯得格外清淨，安夕默默希望音樂聲可以再大一些。

“安夕，你很有耐力，應該沒人告訴你，在你來公司之前，這個崗位之前已經有四個人做過，最長的也就幹了3個月，劉曉手下這半年的離職率創史上最低，就是因為矛頭都給了你一個人，但你扛下來了，還扛了這麼久，安夕，你是個堅強樂觀的女孩......”

堅強樂觀？鼻頭一酸，很多委屈很多深夜的痛哭該怎麼說？

眼睛或許是情緒最後的閥門，抵抗得太久被沖蝕掉光芒，安夕眼神呆滞地看着肖和。

“我可能不太會說話，從專業的角度來看，你進步得很快，從你進公司到現在基本上都是在獨立完成項目，水平也越來越高，我想說……”

杯子上的水珠凝結滑落，肖和用手抹掉，斟酌了半天終于再次開口。

“不要被劉曉的話影響，你很優秀。”

音樂聲太過輕柔，安夕掙紮着希望周遭的動靜再大些，這樣應該能掩蓋掉自己的情緒，肖和的話不知該怎麼回應，思來想去忍不住問道：“肖經理，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為什麼告訴你這些？”

安夕點點頭。

“上一個自殺了，前不久我收到了她媽媽的短信，我很害怕，我不想……”

“我知道了。”

似一聲驚雷，巨大的恐懼瞬間籠罩在心頭，安夕不想再聽下去了。

“謝謝你肖經理，你說得對，還好我比較樂觀。”

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安慰兩個人。

如肖和自己所言，他确實不會安慰人，這些話并沒有帶來鼓舞，反而埋下深深的恐懼，安夕很怕繃着的弦會突然斷開，最終成為别人閑聊時的一聲歎息。

輸入密碼，開門，放下一箱子家當，靈魂好像漂浮于空中，平靜地看着自己完成這一切。

起風了，還未來得及關窗，白色的窗簾随風翻湧，桌上的筆筒被帶倒，簽字筆、裁紙刀、各色膠卷散落一地，窗外香樟樹在猛烈地搖動，風雨将至，小屋逐漸昏暗，腦中鬧哄哄的聲音漸漸消失，一股滾燙的情緒上湧，終于再也壓制不住，一道閃電劈開悶熱，風帶動着窗簾肆意呼嘯，淚與雨一樣，大顆大顆地滾落。

不是不在乎，是太在乎，安夕是要強的，凡事都盡力做到最好，哪怕拼掉半條命，也要堅持，所求的一是心安，二是一句肯定，然而這兩樣偏偏都得不到。

自從入職以來，自尊一次一次被劉曉踐踏，選擇忍受也是因為好強，她想用實力告訴劉曉她看錯了，可如今劉曉像扔垃圾一樣将她扔了出來，不給她任何機會去反駁，劉曉給她貼上的那些蠢豬笨驢标簽再無機會撕去，也許他人根本不會記得，可是那些話那些羞辱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安夕的心裡。

今夏的第一聲雷鳴來得轟動，撕開了漫長的隐忍。

雷聲叫嚣了很久，終于漸漸消失，哭泣也沒了力氣，擡頭發現周遭一片漆黑，天已經黑透了，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窗簾濕了半截，地闆上浸滿了水漬，臉上的淚痕混合着汗漬黏糊糊的。

安夕起身洗了把臉，将地闆的水漬擦去，又将公司帶回來的東西整理好，證件收起來，其它的物件也舍不得扔，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要失去收入了，她沒有矯情的資本。

收拾好一切，突然覺得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做什麼，以往下班回來都快10點了，洗好澡躺床上就睡了，如今閑下來反而不知道該幹什麼，也不太想改簡曆忙面試，即便再不矯情，現在的狀态也要調整一段時間，否則很難拿出積極的心态去面試。

不知道唐鹿鹿那邊順不順利，思緒還在亂七八糟地纏繞，安夕已經撥通了電話。

“安夕！”唐鹿鹿的聲音蹦蹦跳跳地跑到耳邊，“剛想打給你呢！我給你說，我今天有台詞啦，真的太爽啦！哈哈哈哈哈！”

隔着聽筒也仿佛看到唐鹿鹿眼裡有光的樣子，會跟着她一起開心，由衷地佩服她的勇氣，說重來就重來，不像自己在煎熬中逐漸失去信心，她現在這樣，充滿希望，真的很好。

“我們唐頂流的第一句台詞一定發人深省，流芳千古，快說來我聽聽。”

“那必須，加上标點符号一共七個字！”

那邊輕咳兩聲，停頓幾秒，等氣氛拉滿之後幽幽開口道：“小姐要燒餅嗎？”

兩人噗嗤樂了，唐鹿鹿倒豆子似的把她這一天三點鐘起床，五點化妝，等到下午才拍上戲，結果隻是給主演做路人背景闆，不過好歹還有句台詞，一五一十彙報似得給安夕說着。

“安夕你周末就來橫店呀，我們一起拍戲，你就當掙個外快，這邊群演有很多機會的。”

環顧了一下小屋，确實想離開了。

“好呀，我想今晚就過去。”

“今晚？這麼趕嗎？你明天不上班嗎？”

“我……辭職了。”

低頭擺弄着帶回來的工牌，照片是入職前一周拍的，剛畢業忍痛花了幾百塊巨資，刻意畫出的職業妝藏不住眼裡的稚嫩，那時的眼睛是有光的，淺笑盈盈裡透着一股大幹一場的志氣和對未來的向往。

“終于擺脫了女魔頭，我想換個環境，可以去你那……”

“可以！想住多久都可以，我每天都想你過來！要我說早該辭職了！安夕你終于覺悟了啊！來來來！今晚就過來！哎呀，不過我現在還在片場，估計回去比較晚，你到了先休息，不用等我！”

鼻頭一酸，剛哭過情緒還很疲憊，唐鹿鹿的話又激起了一陣漣漪，聲音有些發澀。

“好，我也想見你，我們等會見。”

挂了電話，小屋的靜寂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思緒如瘋長的藤，盤結着蔓延至内心的每個角落，快速收拾了一番，逃離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