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未相信過自己,無論努力到何種程度,安夕從未相信自己真的能做好,隻要不算太差,隻要能給其他人一個交代,就足夠了。想起剛認識許翊辰的時候,他就問過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做演員,為了填飽肚子?為了過渡生活?為了證明自己?還是為了逃避?這個問題她一直在逃避,低着頭走了許久,如今又被他拎出來面對,到底是為什麼?我能相信自己嗎?安夕答不出來。
到底是什麼支撐着自己走了這麼遠?夏天熱得中暑,冬天凍得骨頭痛,被人呼來喝去,很少按時吃飯,總是在缺覺,落魄時衣服破爛,身體被掏空,倒在橫店小房子裡幾十個小時沒醒來,到底是什麼支撐着自己走了這麼遠?
于混亂的擁擠的思想中撇見他的眼睛,清澈平和,世上最溫柔的泉水,安夕沉溺其中。朦胧中看見和許翊辰一起看自己的影像,像上帝送來一雙初生的眼睛,第一次嘗試認識自己,好像沒有記憶中那麼不堪,許翊辰總是說這裡演得很好,那裡神态很對。然後更仔細地看自己的影像,反複地看,一遍又一遍,很想認識自己,很開心可以有機會認識自己。那麼到底是什麼支撐自己走了這麼遠?那一層朦胧的幻影始終無法撕開,眼淚嗅到了委屈。
不同于第一次見她哭時的慌亂,這段日子的相處,許翊辰知道安夕的心裡少了一個支點,拂去她的眼淚,清晨的霧氣越來越濃,苦橙的青澀一點點暈染,安夕在迷茫中感受到被包裹的踏實。
“安夕,你太慌亂了,像一隻失了方向的小鹿,深一腳淺一腳地蹦跶着,你從不敢真正的觸碰腳下的土地,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
是啊,到底在害怕什麼,從來沒有得到過肯定的人,在得到認可後,最先擁有的情緒,是不配得感。
“我怕我做不好,我沒有任何基礎,一時沖動留在橫店,做了演員。有的時候,我覺得我不配,因緣際遇撞上了好運拿到了角色,我的努力還配不上這麼好的運氣。甚至有的時候我還在偷懶,在賴床,在發呆,明明外面有那麼多群演,他們起早貪黑,日複一日的磨練自己,我又才來多久?我憑什麼?可是我又控制不自己,我達不到心裡的那個标準,我害怕,我害怕我會毀了這個角色,連累導演,連累劇組,可是我……可是現在我不能逃離這裡,我不能說這個角色就讓周怡菲演吧,雖然我知道大家都覺得她比我更合适,可是劇組也有劇組的考量,如果能換估計早就換掉我了,我必須咬牙往前走,我也不知道我能走多遠,我更不想硬着頭皮走到了最後,所有人都後悔沒有早點放棄我,我……”
“沒事的。”
輕柔的打斷終止了恐懼的臆測,許翊辰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胸膛的熱度在更近的距離中起伏,“沒事的,不需要想那麼多,今天是4月17日,天氣有一點陰冷,我們在橫店的練習室,此時此刻多麼真實,而你那些關于未來的擔憂又是多麼飄渺,安夕,我們在此刻,打開自己。”
許翊辰指指心的位置,“試着打開自己,讓一切流經這裡,用心感受。”
如果有上帝,他會怎麼救贖?以前安夕常在心中想這句話,遇到困難了,害怕了,痛苦了,總會希望有一個人披着聖光如救世主般降臨自己的生活,解救自己于沼澤。
可是,與惡魔交手,與恐懼對戰,有過獨自爬出深淵沼澤的經曆之後,或許再也不會相信救贖,越是經曆越明白,從來就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路始終要自己一步一步走。走出黑暗的日子,光明的日子裡才能吸引人愛。
可是,倘若知道有一個人在那裡,在同一個時空,就像此刻彼此相望,或許刀山火海也是風景,或許那個支點是愛。
夜裡,躺在床上睡不着,許翊辰的話在腦海中萦繞,安夕輕輕捂着胸口,讓一切流經這裡,用心感受。月光如水,她似乎連接了此時此刻,能感受到月色的流動,能感到時間的流逝,讓一切流經這裡,用心感受。
這一夜,睡得出奇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