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整好,同時垂眸往下看。
一個發上簪花的小孩睜圓眼睛看她,手攥着她身上這件銀絲繡紋披風,蜜色皮膚與潔淨的衣料對比十分鮮明。
元意一驚,彎腰将小孩的手拉過去,溫聲道:“這會兒有風,姐姐在生病,不能拽姐姐的披風。你是來賣貝殼的嗎?”
師硯芝這才發現,小孩另隻手臂上挂着籃筐,筐裡擺放着五彩斑斓的貝殼,貝殼擦磨幹淨,很漂亮。
小孩的手被元意拉住,一大一小,對比依然十分明顯。
靜瑟的風吹過,小孩的額發被吹動,兩隻眼睛黑如潤玉。
“姐姐買嗎?”
她眼神裡看不出絲毫怯意,像是笃定這筐貝殼能賣個好價錢。
元意轉頭看向師硯芝。
師硯芝垂眼,遲遲沒回應。
直到幾隻銀色蛾子飛過去,她才從袖袋中取了一樣東西出來。
是一塊雕工精細的玉,線條硬冷,看起來像某個廟裡供奉的菩薩。
元意驚愕。
這塊玉是她貼身帶着的東西。
就連法場行刑那日都未曾取下。
小孩眼睛更亮了。
師硯芝蹲身,将這塊清涼的玉放在她掌中,取走了那筐貝殼。
小孩歪了歪頭,問道:“這玉,能賣掉嗎?”
師硯芝微笑:“能,你的東西,你随意處置。”
小孩的眉毛扭曲了。
她在估價。
不一會兒,她将玉緊緊握在手中。
這樁交易,就此達成。
她跑了。
就在火龍再次騰空的時刻,跑入人群中,淹沒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影子。讓人懷疑她被火龍吞掉了。
師硯芝收回視線,拿起一個貝殼觀察起來。
元意糾結半天,還是問出口:“女君,她像個……”
“小騙子?”師硯芝幫她補全這句話。
元意更糾結了,眉峰幾乎皺成一團。“這些東西不值您用一塊玉去買。”
師硯芝朝她一笑:“元意,那塊玉是我很久以前雕刻的,現在它被帶走,有可能會被賣去質店,也有可能流入商隊,它走過的路,就當我也走了一遍。”
元意呆愣住。
師硯芝又說:“她也不會一直是個小騙子。”
近些天來,除了陸大人外,她幾乎沒為什麼人和事動容過。
剛剛看到那雙騙人時也異常堅定的眼眸時,她就想到當年的自己。
如果不随閣主離開鬼市,她現今究竟會過成什麼樣子。
可她尋不到答案。
或許永遠尋不到答案。
那就把疑問丢掉。
她再不會想了。
過去的一切,就此清算。
畫珠捉着元芙過來時,就看到師硯芝抱着一筐貝殼,目色清亮,笑容更真切。
她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不能讓病中的女君受累,所以強勢地接過籃筐,低頭瞧了眼,看貝殼上一層亮光,便知這些貝殼在潤油中泡過。
街販子的手段罷了。
她們女君被騙了。
***
長樂街的暗巷裡。
拿到玉的小孩面有疑團,蹲在角落裡一言不發。
她跟前還有三個小孩,穿的沒她幹淨,發上也沒簪花。
可見這個團夥還不夠寬裕,唯有老大能有身好行頭。
其中一個臉龐最為白皙的丫頭說:“施喜姐姐,還得是您出馬。這個能賣多少錢?”
施喜擡臉,将手中的玉高高舉起,借着月色觀察上面的紋路。
“賣多少錢都不會給你,問什麼問?”
正當其餘幾人想問問有沒有自己的份時,施喜忽然跳起來,眼珠的顔色深沉,語氣激動:“有個病病的女人,瘦尖臉,眼睛長得像我,黑黑的,很大,背很薄,衣服料子特别貴重。你們打聽去,快去!”
她催促道。
顯然,這個臨時團體的規矩并不完善,手下還未成熟,對她的命令并不能立刻執行。
白皮膚的丫頭迷迷糊糊:“這裡是昱京,長這樣的小姐到處都是,姐姐,我們沒處找啊。”
施喜蜜色的皮膚冒出紅來,氣的不輕:“作為老大,這不是我要考慮的,還不快去?”
三個手下生怕她不給吃喝,推推搡搡地往永豐街跑去。
施喜繼續拿着那塊玉細看。
這樣冷硬又利落的雕刻線條,不會是那個病女人自己動手的吧?
她從整條街的人群中,挑出一個病态又好騙的。
但那女人看她時,眼中流露出羨慕與期待。
像是期待她長大成人的樣子。
就當是個好心人吧。
但為何漂亮的好心人那麼異常?
施喜敢肯定,那個女人瓷白的面貌之下,錦緞掩蓋住了渾身的裂紋。
精美花瓷的裂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