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上觥籌交錯,各府女眷們言笑晏晏地議論着京中的趣事,台上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有長公主與國公夫人替她說話,因而除了先前遇見的陶晔然對她忿忿不平外,其餘人無論心中如何想,至少面上都還過得去。
可蘇元意卻覺得憋悶得厲害,心中好像堵着一口氣,旁人若有若無的視線,竊竊地私語,都像是在指着她說,瞧,她父親就是叛國謀逆的蘇庚明。
她飲了一口清酒,趁着無人注意起身離席,想着去花園裡安靜的走一走,透口氣。
父親絕不可能勾結外賊,可蘇家已經被抄,一應往來書信都與案宗一起封存在大理寺,聽說其中最為重要的證據還被東廠收進了大内。
蘇家的案子已經死了無數人,甯國上上下下都籠罩在血雨腥風中,如今沒有人願意觸這個黴頭,把蘇家的舊案再翻出來。
她想查明真相,可卻連當時定罪的文書案宗都無法看上一眼。
碧湖微漾,蘇元意倚靠在漆紅的松木欄杆上吹着冷風,雙目失神地盯着湖面,腦海中無意識地冒出陶晔然那張義憤填膺的臉。
當年那一仗,你蕭家也死了不少人吧?
她這話是何意?難道老國公與蕭家男兒們的死和她的父親有關嗎?
觀陶晔然當時的神色與語氣,她的意思分明是蕭家男兒是她父親害死的,可怎麼可能呢?若真是如此,蕭閑為何還會娶她,善待她?
蘇元意穩了穩心神,扶着欄杆的手緊緊收攏,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不,陶晔然說的不一定是真的,或許是她故意挑撥她和蕭家的關系……
就像那份神秘的新婚賀禮。
他們目的都是為挑撥她與蕭家的關系。
一樁樁,一件件,如滾亂的麻線交織在一起,讓人理不清。
蕭家,蘇家,太子,長公主,陶家……
蘇元意緩緩閉上眼,視野陷入一片昏暗,可腦海中昏暗繁雜的思緒忽而亮了。
父親是太子的老師,自然是太子一黨,父親出事後,太子亦受到牽連,雖未被廢,卻被皇上斥于幽宮不得出,太子之位自此岌岌可危,而長公主又與太子交好。
蕭家如今雖低調行事,蕭閑也不成樣子,可蕭家的名号在軍中仍有不小的影響力,蕭家從前從未參與過奪嫡,可蘇家倒了,蕭閑卻用軍功求了她,不免會讓有心人憂心蕭家會效忠于太子,從而助太子奪得大位。
說來說去,還是争儲。
父親或許也是因此而被人陷害,畢竟隻有父親倒了,太子之位才會岌岌可危……
會是誰呢?
陶家支持的四皇子嗎?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如此良辰美景,蘇姑娘為何獨倚闌幹黯然神傷?”
蘇元意擡眸看去,隻見階下站着一位紫衣華服的公子,頭戴紫金冠,腰挂白玉雕螭龍帶鈎,腳踩黑緞繡草龍花紋長靴,一雙妖媚的狐狸眼微微掀起含笑望着她,貴氣與魅惑兩詞在他的身上達到了極緻。
蘇元意欠身行禮:“臣婦見過五殿下。”
她剛想着四皇子,結果扭頭就看見了四皇子的弟弟。
要說害她父親的真兇,未必沒有眼前人的份。
蘇元意想到這兒就越發沒有與他交談的欲望了。
“蘇姑娘不必見外。”司馬安悠悠道,“我适才見蘇姑娘神色黯然,還擔心這幽幽碧湖又要添一縷香魂呢。”
蘇元意垂眸道:“五殿下說笑了,臣婦不勝酒力,因而在湖邊吹吹風清醒清醒,沒想到卻讓五殿下誤會了。”
“不勝酒力?”司馬安的身體微微前傾,用鼻尖輕嗅,确是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搖頭笑道,“蘇姑娘有所不知,這人喝了酒啊,吹不得風。”
他說着,自己的身體還跟着晃了兩下,“一吹風,這酒意上了頭,人反而更醉了。”
蘇元意微微皺眉,司馬安此人向來陰晴不定,她從前與他并沒有交集,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突然在她面前發起癫來。
偏偏人家是皇子,她還不能甩臉就走。
“蘇姑娘是大家閨秀不懂這些也正常,可蕭世子卻是好酒之人,你與他成婚這麼久,難道他不曾告訴你?”
蘇元意聽他提起蕭閑,瞬間警惕起來。
他是在打探她與蕭閑的感情?
蘇元意羞道:“郎君心疼我,在家時從不讓我飲酒,自然也不會告訴我這些事。”
“哦?”司馬安忽而笑了起來,上前一步俯身問她,“從不飲酒,那你二人新婚夜的合卺酒也未喝嗎?”
他突然靠得很近,蘇元意甚至感受到他說話間的熱氣噴灑在她的額頭,她後退一步,服身道,“五殿下您醉了。”
“臣婦就不多打擾五殿下的興緻了。”
她說完就要走,再留下去,若是讓人看見她與皇子糾纏不清,蘇家的罵名怕是又要添一筆了。
在他們錯身而過時,司馬安忽而在她耳邊輕語,“蘇元意,你就這麼相信蕭閑嗎?青州之敗,我想,你會有興趣。”
蘇元意的腳步頓了頓,緊接着又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