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淘半盆小豆,一半也夾包點砂糖在粢飯裡一起上鍋蒸。取出來時小豆還沒開花,隻是周圍包裹的一圈米粒被暈染成深深淺淺的紅,米色淡,豆色濃,像極玻璃展櫃裡白熾燈照耀下的那一層“釉裡紅”。這是專為了照顧沈清衍的口味做的,小孩子應當也喜歡,她打算餘下的再拿去分給豆苗和大川。
另一半紅小豆卻倒進鍋裡熬出滿滿一鍋香甜軟糯的紅豆粥。
吃一口粢飯,再喝一口粥,一夜細雨澆透的那點寒氣都被驅散了,五髒六腑都溫熱起來。
四口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時,傅媖手裡捧着一隻粢飯團慢慢地啃,一口氣吃了半個,總算不覺得饞,才擡起頭望了眼張素蘭,說:“娘,我姨媽家的大姐姐打算在街上再支個攤子,我去搭把手,她每月給我開工錢。可能再過幾日,我就得每日早起來陪她去出攤子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提早備好飯,耽誤不了家裡的三餐。”
沈家的情況跟鎮上大多數人家都不太一樣,家裡雜事少得可憐,既沒養雞養鴨,也沒墾地種菜——雖然傅媖有這樣的打算,但如今卻還很清閑,家裡衣裳各自洗,每日她隻需要做一日三餐。
跟孫巧兒一起支攤子這事在沈清衍那兒過了明路,但還得跟張素蘭和清蘅交代一聲。
不過張素蘭待她好似很寬和,她并不擔心她會有什麼異議,所以也沒當成多重要的事,便挑了這個時間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一說。
果然,張素蘭隻是微微一愣,就蹙起一點眉尖,憂心忡忡地道:“出攤子啊,那恐怕很累吧?吃飯啥的倒不打緊,往日裡也都是從外頭買,你要是忙不過來咱們就還跟從前一樣。不過媖娘,你要是擔心家裡的錢不夠用,就……就再叫老大他去跟那什麼員外說說,看看每月的束脩能不能再漲些,别勉強自個兒。”
傅媖有些意外,目光卻移向沈清衍,見他神色仍淡,看不出喜怒,才又轉而望向張素蘭,笑笑說不用。
她正要解釋得更清楚些,卻聽張素蘭稍作猶豫,又繼續道:“還有昨日那小娘子的事兒……她人雖然可憐,但到底是人家的家務事,咱們能幫就幫,不能幫也别強出頭,省得到時候……”
老房子隔音不算太好,她又住裡屋,隻隔一面牆和一道布簾。昨日她們三個在堂屋裡說話,她聽得清楚,心裡一直琢磨着,到底是不放心,還是想囑咐一句。
但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就不說了。
傅媖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擔心自己和清蘅因為春桃的事惹上麻煩。
面容消瘦的婦人望向她的目光滿是慈愛和擔憂,傅媖并不認可她話裡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暖。
雨滴砸在房檐上發出清泠的脆響,傅媖溫和地笑着說:“娘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強出頭。”
*
吃過飯,傅媖照舊拎着食盒出門,裡頭放着粢飯團和熱粥。
這回她撐的還是清蘅那把傘,隻是沈清衍卻沒跟他一道出門。
明日他三日休假結束,要回去給學生上課,說是還要準備,而她也确實不放心再讓他出來淋一遭雨。
傅媖照例先去了範娘子家,隻是這次她拍了一會兒門,卻沒人來應,想來家裡沒人,三娘出門去了。
她隻得作罷,轉而拐去隔壁巷子。
李香芸和大川都還在家,母子兩個正鬥法。
眼看要到上學的時間,大川卻還不緊不慢地磨蹭,一會兒說忘帶了先生布置的課業,一會兒說李香芸給他縫的褡裢不好,線都露在外頭,歪七扭八跟蜈蚣似的,醜得要命,氣得李香芸掄起棒槌追着他滿院跑。
恰好卡在這個節骨眼,傅媖來敲門。
大川耳朵靈性,昨日頭一次碰面就記下了她的聲音,眼神一亮,沿着廊庑底下飛跑過來給她開門。
還不等她說話,就往她傘下一躲:“阿嬸救我,我娘說要拿棒槌把我腚給抽爛!”
李香芸抹一把散下來的頭發:“你聽這小子放屁,分明是他自個兒找打!”
罵完這句,她又笑吟吟地望向傅媖,臉上瞧不見半點怒容:“咋了,傅家妹子,你來找我是有啥事兒麼?”
傅媖搖搖頭,舉起食盒也笑:“來給大川送好吃的。”
說完,她轉頭摸一把大川烏黑油亮的腦袋:“做了粢飯團,是甜口的,大川吃飯了麼?沒吃早飯就用一點再去學堂。”
大川一聽,高興地擡腳就要蹦,隻是餘光瞥見她尚還算幹淨的丁香色羅裙,頓時住了腳。
但嘴角還是咧得老高:“沒吃沒吃,阿嬸做得飯肯定比我娘做得好吃,我能一口氣吃三個!”
氣得李香芸又要掄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