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
夏瑾安從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次憧憬去北京讀書。
自從開始考編,不,是入職成為教師,一切看似塵埃落定,要進行下一個階段之後,無論是北京,還是祁平縣以外的某個城市,對于她來說,都隻能是一個旅遊地了。
她停止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好像因為一份有編制的穩定職業,就從一棵小樹苗變成了一棵樹,将要永遠紮根在這片土地。
沒什麼不好的,安穩、踏實。
夏瑾安一直這樣安慰自己。
傅煜這時把紙條遞給她:“如果你媽不讓你去,那你可以把這個也寫上,特叛逆。”
夏瑾安拿紙,觸碰到男生的指尖,是溫熱的。
埋在地下的根,似乎也因此蠢蠢欲動。
“你呢?”夏瑾安問:“想去哪兒讀大學,學什麼專業?”
她挺想知道的。
當年她想要追傅煜的時候,就想過傅煜會考那所大學,甚至幻想過,他們是不是能在同一個城市讀書。
“我啊。”傅煜一副茫然,全然沒有計劃的樣子:“不知道,随便考個大學,以後回來考個公務員什麼的,每天坐在辦公室裡,吹吹空調,挺自在的。”
夏瑾安想不到傅煜會喜歡這種每天八個小時待在辦公室的工作。
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這個社會能找到一個朝九晚五、雙休、五險一金,在辦公室吹空調的穩定工作已經很不容易了。他這樣想也無可厚非,畢竟誰喜歡天天在外面風吹日曬呢!
“挺好的。”夏瑾安說。
“你呢,喜歡這種工作嗎?”傅煜問她。
“喜歡、也...”夏瑾安突然發笑:“其實小時候我想過當法官。”
話題轉移,夏瑾安也松泛下來,話匣子打開:“那個時候我家就在法院旁邊,偶爾開庭我會去看,覺得我爸特别威風。他坐得高高的,穿着西服,打着紅領帶,手裡拿着一個小木槌,敲一下下面就安靜了。”
“後來呢?”傅煜問。
夏瑾安說:“後來我才發現,他在家裡也是這樣的存在。有時候我都分不清他是法官,還是我爸。”
楊麗琴規劃她的未來,夏駿華則是一錘定音的那個人。
偶爾他也會像調解民事糾紛一樣,解決家庭糾紛。很小的時候,她覺得爸爸比媽媽更好,雖然也打過她,但大多時候都是講道理。
隻是逐漸長大,她才發現,爸爸的講道理像職業習慣,也像是怕被單位裡的其他人說閑話。
男人好面子,壞人媽媽來做,就像大部分的家庭。
原本是想轉移話題,讓傅煜别在想着清單上的内容,說着說着,夏瑾安又把一些小秘密講給他聽了。
夏瑾安趕緊說:“要上課了。”
傅煜颔首:“你先去教室,我一會兒再下來。”
挺為她着想的,夏瑾安沒推脫,離開天台。
等她走後,傅煜站在天台邊緣。
臨近上課樓頂出奇的安靜,好像整個祁平縣是座空城。
當年他也一心隻想去北京讀大學。
高二就定下的目标。他稱不上是學霸,也不算是學渣,與985、211無緣,但從平時成績來看,一本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他沒上過什麼補習班,父母也不是高材生,對他也沒有過高的期待,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足夠。
小學的時候他的成績其實并不好,和那些貪玩的小男孩一樣,整天不是下河摸魚,就是上山假裝探險。
家裡的親戚、還有街坊鄰居都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也說龍生龍鳳生鳳,傅煜這輩子能混個大學,出來找份穩定的工作就行,成績實在不好,工地上搬磚也行,這年頭隻要肯幹,就餓不死人。
還有人笑說,這孩子名字取的好,傅煜、富裕,将來肯定有錢。
父母從來不反駁什麼,每次都笑着應付親戚說:是啊,男孩子嘛,啥活不是幹。
那個時候他小,還不知道“抱負”一詞,心裡隻有不服氣,尤其是看着周圍鄰居那些眼神的時候。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煜字是這個沒文化的母親翻了很久的書找到的,是希望他耀眼、有光明的前途。
于是他就想,他得混出個名堂來,就像漫畫書裡的那些主角一樣。
上課鈴響徹校園,傅煜從回憶裡掙脫,下樓回到教室。
再過兩天就是元旦,課代表在黑闆上寫滿假期作業,老崔也在假期講注意事項。
下面有學生在讨論去哪兒跨年,相約要不要一起。
蔣宇航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傅哥,要不要一起去跨年,他們說去唱歌,結束了再去買點兒煙花放。”
傅煜看了眼夏瑾安的背影,她在埋頭抄作業。
“不去,有約了。”
蔣宇航一愣,低聲問:“和女朋友?”
“哪有什麼女朋友。”傅煜嗤他一聲。
“校園論壇上都在傳,你沒看?”
傅煜咬了下牙,假笑:“沒看,不感興趣。”
蔣宇航安靜了一下,繼續問:“你約了誰?”
“親戚。”
傅煜敷衍回答,蔣宇航不想自讨沒趣,沒再問了。
*
放假前一天,楊麗琴要夏瑾安去超市買些東西,元旦回去看爺爺奶奶。
楊麗琴不跟着,在家裡幫夏駿華鼓搗花草,說是要帶些回老家種。
對此,夏瑾安很高興。
她原本是打算去超市的,可走到路口,就猶豫了。
傅煜家的副食店東西挺多的,這幾年法院、學校都沒發超市購物卡了,她想去哪兒買都一樣,不如去照顧同學家的生意。
她不知道這個想法是自己找的借口,反正,腳已經往那條路走了。
傅煜好像不在店裡,門口坐着幾個中年人,圍着一個烤火爐。
夏瑾安在店裡挑東西,能聽見門口的聊天聲。
“金鳳,你家老公的病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