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安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哪怕有時候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但很快就被她用别的事轉移了。
她可能是逃避型人格。
夏瑾安也不确定。
光顧着想到底要怎麼選了,夏瑾安壓根兒沒注意到傅煜話裡的“還是”兩個字。
可傅煜意識到了話裡的漏洞,或許也是不想逼迫夏瑾安給個答案,看她的臉都耷拉下來了。
好不容易一起出來玩兒,他不想被還未發生的事打擾。
連忙說:“别想理科文科了,先想想吃什麼吧?”
夏瑾安順着話停止了糾結:“我得進去訂幾盒蝴蝶酥。”
傅煜說好,正好他也要買些帶回去。
和店員說好下午再來取貨,從店内再次出來,街道熱鬧不少。
冬日太陽烤在身上暖烘烘的,好像還有股糕店裡的奶香。
夏瑾安擡頭望着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難辨方向。
沒有做攻略,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兒。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她漫無目的。
風掀起女生耳邊的鬓發,傅煜看到她臉上輕松、期待的表情。
他緩緩走上前,輕柔地問:“接下來想去哪兒?”
夏瑾安側頭看她,眼裡裝着極深的笑意:“你有做旅遊攻略嗎?”
傅煜沉吟幾秒才道:“我這個人吧...好像挺沒有規劃的。”
語氣有些懶散,從稍有稚氣的男生口裡說出來,顯得傅煜少年老成,硬裝大人。
“那就不要規劃了。”夏瑾安指着對面的公交車,說:“也不要去什麼網紅景點,旅遊景點打卡了,看見喜歡的地名就下車。怎麼樣?”
她打算将漫無目的進行到底。
夏瑾安迎着傅煜稍顯詫異的目光,粲然一笑:“反正地球是圓的,我們不會走丢的。”
傅煜深深望着她。
眼眶莫名有些濕,傅煜眨眨眼,掃開一絲水汽,往前走,高聲說:“行,你說了算。”
*
節假日公交車不擠,還有空位。
不過是隔開的,兩人隻能分開。
傅煜坐在後面,看夏瑾安規規矩矩坐在一位老奶奶旁邊,她生怕一不留神就踩到腳下奶奶放着的菜上。
他旁邊是一個戴着頭罩式耳機的男生,抱着鼓鼓當當的書包,看樣子可能是去上補習班,又或者是去某個地方,和朋友一起做作業。
傅煜突然回憶起高三那年的時光。
沉悶的教室,高速運轉的風扇,還有翻書的沙沙聲。
所有人都埋着頭,紮進知識的海洋,或專心解題,或捂着耳朵啃難背的單詞,
他也不例外,用光一根又一根筆芯,寫滿一張又一張演算紙。
脖子很酸,心情很緊張。
難得擡頭,便看見正襟危坐的夏瑾安。
課桌上壘着高高的課本,她瘦小的身子似淹沒在這堆書裡。
她沒有解題,也沒有看書,就像現在,望着前方。
隻是那時,前方并不是陌生的城市,未知的路,而是寫着高考倒計時的黑闆。
他不知道夏瑾安那時在想什麼。
隻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忘了演算紙上的題,她看了黑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猶如現在。
直到放學的鈴聲響起,夏瑾安走上講台,将黑闆上倒計時的尾數擦去,寫上另一個數字。
她看上去疲憊不堪,粉筆灰落下,輕飄飄的,都好像要将她擊垮。
整個教室都因學生走動,桌椅碰撞鬧哄哄的,隻有夏瑾安穿着白色T恤和寬松的校服褲,站在原地,像是一幅定格的黑白照片。
渾身暗淡的沒有一絲光。
那時,傅煜還不知道,她已經決定留在祁市,考師範。
“花照壁站到了... ....”
公交播報響起。
傅煜被提醒着從褪色的回憶裡掙脫出來。
夏瑾安出現在面前,陽光落在她明媚笑着的臉上。世界突然多了抹亮色。
夏瑾安輕輕扯了下他的袖子,動作生澀:“下車吧。”
一條完全陌生的街道。
夏瑾安站在站牌下,顯然有些興奮。
花照壁是條普通的老街,周圍沒有商圈,看上去是小縣城模樣,街道不寬,兩邊都是常見的服裝、食品店。
算不上熱鬧,看上去舊舊的。
但沒關系,陌生環境帶來的視覺沖擊,讓夏瑾安覺得,她好像真的出逃,離家出走了。
她坐上了一趟沒有設置目的地的車,然後中途下車,再次踏上未知的路。
這一路沒有人提醒她馬上要坐過站了,要提前去車門處等待,也沒有人告訴她前方還有幾站,目的地還有多遠。她就像是個探索世界的新手玩家,跳過所有指引,隻随着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随意切換場景。
傅煜站在她旁邊,這是她唯一熟悉的存在。
也是在這個城市的安全感。
夏瑾安這樣覺得,看傅煜的眼神變了變,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愕感。
她居然有了一種急迫的心情,想要馬上問問他,高中畢業後的五年,他在做什麼。
在哪兒讀書工作,做什麼工作,是否戀愛,是否成婚... ...
有沒有像她一樣,被家裡催着,不停相親。
她想,眼前的傅煜給不了她這些答案。
可她依然克制不住,想去猜。
于是她邊走,邊找了話題:“你也想去北京讀大學,是嗎?”
傅煜腳步頓了下,旋即又很輕快的邁開:“嗯。”
“畢業了就回來考公務員?”夏瑾安記得他之前提過一嘴。
“嗯。”
夏瑾安笑道:“你沒有想過留在北京?”
“或者是,留在大城市。不都說大城市機會多嗎。”
“隻是選擇的機會多吧。”傅煜有些惆怅。
猶記得校招開始,踏出校門,不停投簡曆,租房之後,大部分畢業生都變得迷茫。這個世界和期望中的似乎不一樣,計劃也總趕不上變化,總之,麻煩變多了,應接不暇。
在大學城附近的地鐵、公交上總能看到一臉稚氣,佯裝大人模樣的學生長籲短歎。
雖然當時傅煜已經拿到offer,可他還是偶有不安,尤其是前期不适應工作,又面臨房租壓力的時候。
他都在想,是不是回家才是更好的選擇。
他終究沒有退縮。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在加班的日夜裡,他又想起了那些漫畫裡的主角,又想起了那個倔強的女生。
他開始像所有懷着夢想遠離家鄉的人一樣,想要肯定自己的路沒選錯,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扛着壓力,頂着太陽,沒日沒夜的分析數據,跑工程,皮膚黑了,頭發短了,偶爾還會弄一身灰,照鏡子甚至會覺得自己是不是風吹日曬變老了... ...
但好在,合租變成了套一,沐浴露和洗發水能分開用了,洗漱台上的大寶也換成了一套男士護膚品,存款裡的餘額,工資,項目分成也讓他不再慌張。
日子似乎變得小資,偶爾他也會進一次輕奢店,或者買一些舒适的床上用品。
比如,在聽說夏瑾安要訂婚,決定回祁縣之前,他花了五萬塊買的智能床墊送上家門了。
可那晚他睡在床上,再一次感受到了久違的慌張。
他有些懷念副食店裡的那張幾百塊錢的折疊床。
回神看着眼前的夏瑾安,傅煜喉嚨哽了一下,啞聲說:“隻是選擇到最後,大概還是隻求一份安穩。”
這話和媽媽說的一樣。
幾次談話下來,傅煜似乎也一直秉承這樣的宗旨。
可後來的他真的回到祁平縣了嗎?
家長會結束那天,她并沒有從李倩甯的口裡聽說過傅煜去哪兒讀書了,畢業之後又在做什麼工作。
别人不會主動在她面前提傅煜這個名字,在同學眼裡,她倆八竿子打不着。
她也從來沒在縣裡遇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