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舟望着這支絨花金钗出了神,卻又不知不覺将視線落到了橠白的身上。
橠白正背對着他,專心的望着那老師傅修補玉佩。
順着她颀長婀娜的背影,陸歸舟徑直望向了她的頭頂。
橠白習慣梳雙丫髻,平日裡也隻戴着兩隻嵌着紅瑪瑙珠的發栉……
陸歸舟的視線再次回到了鋪子裡那支絨花發簪上,隻覺得那絨花毛茸茸的模樣和橠白那張圓團團肉嘟嘟的臉蛋兒配極了,若是橠白的雙丫髻上能一邊各簪上一支赤色絨花發栉,一定是越發可愛嬌俏。
忖度間,那玉佩已被修補好。
陸歸舟隻得暫且将那發簪之事放下,上前了幾步。
“這麼快!”橠白驚歎一句,擡手将那枚修補好的玉佩接了過來。
橠白的纖手細膩柔軟,肌膚賽雪,更襯的那玉佩溫潤通透。
老師傅的修補手藝很好,竟全然看不出接痕。
陸歸舟看罷,付了修補的銀錢,便同橠白前往了孔家。
孔宅*
朱門之上高懸着兩個白色燈籠,上書祭奠二字,尚未走近,便已是一份凄涼之感。
孔祿大辦喪事,前來憑吊的人不在少數。但時下已近黃昏,賓客大都走的差不多了。
燕興懷暫且也顧不得其他,滿心悲痛,在幫着孔祿支撐着,操持着孔秀珠的喪事。
孔家的下人不認得陸歸舟與橠白,隻當是尋常的賓客,一并接引進了宅子裡。
踏進孔宅,那種凄涼的悲意自頭頂一直滲到了腳底,陸歸舟與橠白的心情已是愈發沉重。
正堂當中,擺放着一口漆黑的楠木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上擺滿了上供的點心瓜果與香燭。
孔祿與燕興懷着實沒想到陸歸舟與橠白會來,忙上前迎接。
陸歸舟與橠白言說了幾句節哀順便之類的話,便來到了供桌前,先後為孔秀珠上了三炷香。
二人拜祭罷了,天色漸暗,前來的憑吊的人也隻剩了陸歸舟與橠白了。
陸歸舟來到了孔祿與燕興懷面前,而後拿出了方才修好的那枚玉佩,遞回到燕興懷面前,低聲道:“這玉佩,我們方才已經修補好了,就……物歸原主吧……”
再次見到那枚玉佩,燕興懷難免激動,霎時間便濕了眼眶,顫抖着一雙手自陸歸舟的手中接過了那枚玉佩。
孔祿更是沒想到陸歸舟會有此舉,亦是激動又感動,忙是道謝連連。
陸歸舟正同孔祿言說着不必客氣,燕興懷拿着玉佩緩緩踱步,來到了孔秀珠的棺材前。
按照喪儀習俗,下葬是要擇選日子的,孔秀珠的屍身尚且還在停屍階段。
燕興懷站定了身,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擡手一個用力,打開了棺蓋。
棺木之中,孔秀珠的遺容已經過整理上妝,毫無駭人之相,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燕興懷霎時間淚如泉湧,他強忍着不讓眼淚掉落,聽說眼淚滴入棺中亦或是觸碰到遺體,去世人的陰魂便會猶如灼燒一般的痛苦。
燕興懷隐忍着心中巨大的悲傷,動作輕柔的擡起手,掀開了孔秀珠身上的壽被,執起她冰涼的手,最後将那枚玉佩放入了孔秀珠的手中握緊。他吞了吞口水,壓下了喉頭的酸澀感,哽咽道:“這玉佩是我與秀珠的定情之物,就讓它随秀珠去吧……”
橠白聽罷,不覺鼻子一酸,陸歸舟亦是心中一沉,燕興懷的深情着實讓他意外。
孔祿見此,眼淚愈發洶湧,捶胸頓足、後悔不已:“都怪我!都怪我!若是我早一點讓你們兩個成了親,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陸歸舟怕他悲傷過度暈厥過去,忙上前攙扶,他本以為燕興懷會跟着勸慰兩句,不成想他擡起頭來,望着孔祿哽咽道:“懇請姨丈,準我與秀珠冥婚,讓秀珠以我燕家媳婦兒的身份下葬!”
此言一出,陸歸舟、橠白與孔祿皆是震驚不已,且不談孔秀珠的死心,單單隻是未成婚的男女,若是不幸早亡,即便是家裡多麼的厚葬,也不能立碑拜祭,會成為無主孤墳,但有了家便不一樣了,燕興懷此舉,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連殉情的事都做的出,足以見得他對孔秀珠的深情。
孔祿愈發涕淚橫流,哽咽不止,卻又激動不已:“好!好!我現在就去準備!我們喪事喜事一起辦!”
橠白亦是隐忍不住,低下頭去偷偷拭了拭淚。
孔祿說完,便前去吩咐起下人來,陸歸舟趁機将燕興懷叫到了一旁,橠白見狀,也一并跟了過去。
背着孔祿,陸歸舟囑咐起了燕興懷:“孔小姐生前一直盼着你功成名就回來與她成親,如今雖斯人已逝,可你也不能做那食言之人。”
燕興懷如何聽不出陸歸舟的意思,他連忙說道:“多謝大人挂懷,那日自尋短見千萬不該,還未曾謝大人明察秋毫,還小人清白。”
陸歸舟聞言,心下松了口氣,言說道:“身為父母官,這本應是分内之事罷了。”
陸歸舟與他又言說了幾句,便告辭回縣衙去了。
一路上,二人心情沉悶,默不作聲的走了半晌。
天色将黑未黑,天空一片墨藍,依稀可見冉冉升起的彎月。
“唉……”橠白忽而歎了口氣,望着天際那勾殘月,疑惑道:“這男女之情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能讓人這般……”
“這般?”陸歸舟聽出了些許端倪,疑惑道:“你是指江遠道還是燕興懷?”
“嗯……”橠白沉吟了片刻,她對于男女之情懵懵懂懂,情竅欲開未開,于她看來,這些感情糾葛都稱之為男女之情,沉吟罷了,她言說道:“都有,有人為了男女之情不擇手段,惡事做盡,有的卻能為了男女之情死生不棄。”
陸歸舟聽罷,心下已對橠白的單純有了幾分了解,他忖了忖,解釋道:“江遠道那般算不得什麼男女之情,無非是見色起意、圖财害命吧!真正是男女之情是最純粹的情,是至死不渝、到死不休的愛。”
陸歸舟說着,清朗的聲音在月下有了幾分勾人攝魄之感,橠白不覺聽的癡了,心下卻是不住重複着陸歸舟的最後一句話。
至死不渝、到死不休的愛!
阿舟等了她一輩子,哪怕是知道他這一輩子也等不到迎娶她的那日,他也無怨無悔,這是至死不渝;而她呢,饒是阿舟已經逝世,她亦是果決入凡塵去尋他,勢要與他再續前緣,這是到死不休,那他們之間,是愛嗎?愛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