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如此做想,陸歸舟便暗道自己糊塗,橠白一個姑娘家,哪裡會那麼粗魯的似他們那般撒尿和泥……
“嗯。”橠白不知陸歸舟心下如何做想,隻是如實回答道:“對啊!用溪水和泥,做一些泥人偶之類的小玩意兒。”
聽她這般說,陸歸舟又問道:“你兒時都是一個人玩嗎?”
橠白聽言,再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她自知自己兒時種種與旁人不同,隻擔心着言多必失,所以便不再言語。
如此,陸歸舟有隐隐覺察出了些許不對,一般而言,幼時自己玩樂的情況不大可能,官宦人家定然會給自家女兒預備同齡的丫鬟女侍,貧寒人家則會是同左鄰右舍,亦或是村子裡同齡小孩子一道兒玩樂,小孩子家需要玩伴兒,大都不會獨自玩耍,除非……
陸歸舟眉心動了動,除非是那戶人家遭人排擠,連累的小孩子也無人與之玩樂。
可是,橠白方才也未曾接着言說上一句“沒有旁人和我玩兒”……
陸歸舟佯裝随意的笑了笑,随即又問道:“怎得都不和旁的小孩子玩兒嗎?”
這一問,橠白的心又懸了起來,她如實搖了搖頭,心下卻是飛速的忖度着如何回答。
“村子裡隻有我一個女娃,他們都不喜歡和我一塊兒玩……”橠白言說着,又低下了頭去,垂眼望着自己的腳尖,有意回避的神态微妙有些明顯。
橠白這般神态,陸歸舟在初見她之時便瞧見過,彼時亦是在言說着橠白的家世,她要說自己家中隻有一個哥哥了,且還在很遠的地方……
但若細細想來,初見之時所說的事情會勾起傷心事,有意回避也是有情可原,可是當下這事兒,着實無甚可回避的,男娃子與女娃子玩兒不到一處也不過是稀松平常之事,長大之後重提若說有些遺憾或者氣憤皆是正常,也這也都斷斷談不上需要回避。
忖度一番,陸歸舟心中已然可以确定,橠白确是在有意的回避着他關于她兒時與家世的話。
但凡需要避而不談的事,皆有因由。不管這因由如何,總歸是橠白想要瞞着陸歸舟的。
一想到此,陸歸舟的心便是一陣陣的不舒服,橠白竟還有不願告訴他的事……
每每此時,橠白的心中亦是不好受的,天知道面對陸歸舟之時,她有多麼的想要與他坦誠相待,一如前世那般,可她不敢一睹……
于陸歸舟而言,她到底是精怪,對于人來說,妖魔鬼怪皆是無不令人避之不及的,不知情的時候便罷了,一旦知曉眼前人是精怪,指不定要如何的恐懼,甚至還說不定要怨恨與她诓騙了他,她無法确信陸歸舟會如前世那般的待她,所以不敢如實相告,隻能編排謊言。
這滋味,着實是不好受的……
兩廂裡,都是不好受的。
陸歸舟強壓下了心頭的難受之感,故作輕松的又言說起了自己兒時的些許趣事,大抵都是兄弟二人與同村小夥伴兒之間的種種,最終又是佯裝着随意問起:“你呢?兒時一個人,都玩兒些甚?”
橠白聽着陸歸舟在言說着自己兒時的趣事,正饒有興緻的聽着,卻在聽得陸歸舟最後一語之時,那雙熠熠生輝的星眸瞬間又是那副閃躲回避的模樣。
短短的時候裡,陸歸舟的心頭是沉了又沉,他不催促,隻耐心的等着橠白開言。
“我……我……”橠白有些語塞,兒時如何過的,她先前并未編排過,當下臨時起意,現編着實是費些力氣的。橠白想了片刻,深知兒時的事情于旁人來說應是張口就來,即便是需要回憶也不需要遲疑,她若是語塞了太久,定是會被覺察出不對勁兒來的。可是當場編排,她哪裡編的出來?蓦的,她靈光一閃,索性說道:“我都不記得了,我記事晚,就記得六歲上和泥玩兒的事兒了……”
橠白如此回答,無疑是又加重了陸歸舟心中的疑慮,他故作輕松的應了一聲,而後笑了笑,順着橠白的話又問道:“那令兄呢?也不陪你玩兒麼?”言罷,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看樣子,你兄妹二人的年歲也差不上幾歲,這做兄長的也不帶着妹妹玩樂嗎?”
橠白搖了搖頭,生怕陸歸舟再問些旁的讓她穿幫的事,連忙道:“有些涼了,我們回去吧!”
陸歸舟一聽,忙脫下了外袍,不顧橠白的拒絕,硬是披在了她的身上。
橠白并非是真的感覺到了涼意,如此言說,隻不過是想尋個由頭岔開陸歸舟的言語罷了,陸歸舟此舉,倒讓她心下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感。
橠白言說了涼,陸歸舟自然是不會再在此處待下去了,便一路步行着,猶如來時那般,折返了回去。
一路上,橠白都提着一顆心,生怕陸歸舟再問她些關于兒時的事,暫且顧不上思慮陸歸舟如何突然問起她這些事來了。
陸歸舟卻是沒有言語,方才橠白的一句涼,讓他的思緒暫且自這些事情上移開了,他想到了初秋之時為橠白做的那四身衣裳,分别是兩身秋裝,兩身冬裝,兩身秋裝已然拿回,已被橠白穿上了身,而冬裝制作繁瑣費時,便暫且未能取得,如今算算時日,也到了約定取衣裳的時日了……
等下将橠白送回縣衙,再去取那兩身衣裳,至于旁的,等下再慢慢言說也不遲,免得自己一次性問的多了,倒顯得失了彼此間的信任。
陸歸舟如是想着,橠白如是擔憂着,二人一路無言,隻默默的走着。
回到了縣衙,陸歸乘與橠玦還未趕回,今兒又逢休沐,縣衙裡隻有兩個當值衙役,旁人皆是不在,靜悄悄一片。
陸歸舟同橠白照實言說了,而後便獨自前往了裁縫鋪,留橠白在縣衙裡歇息。
橠白隻應了一聲,便徑自回房去了。
深秋裡天涼,老鼠也少了許多,霜白也不大愛出去了,此時正窩在橠白房中的那個竹編的貓窩裡四腳朝天的酣睡着。
橠白開門回房的聲響弄醒了霜白,它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見來人是橠白,翻了個身複又閉上了眼。
橠白的一顆心尚且提着,直到來至軟榻上落了座,方才稍稍的松了口氣。甫一轉頭,便見霜白四仰八叉好不舒坦,忍不住咕哝道:“你倒是舒坦……”
言罷,她脫了鞋子,上了軟榻,手肘擎在炕桌上,雙手手掌托着兩邊腮頰,而後便是一聲長歎,腦中盡是方才陸歸舟問她兒時之事的情景,她又一次的欺騙了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