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之前的聽覺沒有出錯,這隻異種不止兩條腿。
它的下身是一大團糾纏的觸手,因為防護罩的作用,它的大部分觸手已經開始融化,變成一大灘半溶解的膠質體,像瀝青一樣黏在地上。
但它的上身勉強還算完好。
見到單無绮後,異種愣怔了一瞬。
它硬質化的眼珠滾動了一下,随後,口中發出近乎柔和的嘶鳴聲。
“飒。”它說。
“從未見過的異種。”莊修文摸着下巴,“看來,這一次壁外調查,也是有新收獲的。”
單無绮沒有說話。
她悲哀地看着異種的臉。
單無绮也是一個異種,但她保留了自己的意識,讓她可以自如地驅使這具異化的身體,除此之外,她和人類沒有任何區别。
但面前的異種,已經喪失了大部分人類的神志。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異種伸出觸手。
它已經不再是人類,但在某些事情上,它罕見地保持着人類的理智。
它用畸形的觸手,隔着一段距離,克制而憐惜地描摹單無绮的臉龐。
“飒。”它的聲音蘊含着人類的情感,那似乎可以稱之為“喜悅”,“飒,飒飒。”
異種的身體冒出“滋滋”的聲音,當它從屋外來到屋内時,它就開始加速溶解。
但它仿佛對自身的痛苦毫無知覺。
“阮禾,記錄。”尤娜道。
阮禾湊近幾步,她身邊的佩特拉也跟着走近。
異種本來溫和地站在單無绮身邊。
但是,當阮禾和佩特拉出現在它的視野裡時,它突然僵硬了一瞬,随後,渾身的觸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飒!”它發出痛苦而嘶啞的聲音。
單無绮舉起槍。
“他是波利·薩恩奇。”維果突然說。
單無绮驚詫地看向維沙爾。
維沙爾仍然保持着清醒。
和那晚的夜談不同,現在,維果若要和單無绮交流,已經無需使用維沙爾的身體。
通過兩次精神交流,維果和單無绮已經建立了穩定的精神鍊接。
他們可以直接在腦中對話。
“你并非基地的唯一一個流放者,除你之外,還有許多人類,因為各種罪名放逐牆外。”維果說,“波利·薩恩奇就是其中之一。”
“波利·薩恩奇?”
“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比地面的塵埃還要渺小,但他值得被我記住。”維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是共榮部研究所的研究員,同時,也是佩特拉的父親。”
單無绮的心跳停了一拍。
她看向佩特拉。
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擋在阮禾面前,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視着異種。
她并不知道,面前這個形容扭曲的異種,正是她的父親。
異種抽搐的觸手逐漸垂落下來。
修複後的核心散發出柔和的微光。
被基地流放的那一刻起,它作為人類的生命已經結束,而現在,當它主動走進這個房間,它作為異種的生命也即将終結。
“佩佩。”異種說。
這是異種口齒最清晰的一句話,任何人都能聽出,它在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佩佩?”阮禾看着佩特拉。
異種已經全部融化,在地面化為一灘膠質體。
晶核在膠質體中閃爍。
異種殘存的眼珠溫柔地看着佩特拉。
“……愛……”異種說,“……再……見……”
異種徹底消融了。
任何生物的死亡都悄無聲息,異種也不例外。
失去生命後,地面上的膠質體很快化為一灘清亮無色的膿液,那雙凝視着佩特拉的眼睛,也随之融化了。
阮禾展示速寫:“我把它生前的樣子記錄下來了。”
“采樣盒還有嗎?”
“我、我這裡有。”
“主啊,它死了。”
“招妹,手速挺快啊,居然這麼快就修好了。”
“叫我莊修文!”
防護罩内是人類的世界,尤娜等人放松地聊天。
佩特拉走到那灘液體旁邊。
“……熟悉的味道。”她輕輕地咕哝。
單無绮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她不會對佩特拉說,面前這灘水是你的父親。
斯人已逝,追憶過往隻是無用功。
單無绮蹲在佩特拉身邊,雙目平視對方:“為什麼會覺得熟悉呢?”
“我,一直都很餓。”佩特拉的心智隻有八歲。
她盡力表達内心的感受,但并非所有感受都能用語言表達:“那裡又黑,又冷,又小,我閉着眼睛,爸爸拉着我的手,氣味像饴糖,很甜,很香。”
“我想爸爸了。”佩特拉低落地說。
“這是什麼?”阮禾驚聲道。
單無绮扭過頭,看到佩特拉戴着手套對液體采樣。
她從液體裡撈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記錄本。
記錄本已經被泡得腫脹,紙張又沉又軟。
衆人圍了過來。
封面的署名已經模糊,但可以看出,它是被人為塗抹的。
阮禾翻開記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