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明顯想追問什麼,但她顧忌在場的薩摩,沒有出聲。
單無绮沉默地離開,帶着某種決心。薩摩盯着單無绮留在原地的那摞白皮書,一隻堅硬的槍托突然抵上了他的臉頰。
薩摩吃痛回頭,梅收回槍托。
“你該叫我師父了,小狗。”梅甚至不願意以名字稱呼對方,“上靶,讓我看看水平。”
薩摩的神經末梢後知後覺地顫動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睜大眼睛追問:“單……我師父呢?”
梅沉默,不想回答。
薩摩再次上前。
“你就當沒有這個師父!”梅惱怒道。
梅不能把話說得太明白。一切都懸而未決,政治的餐桌上,每一位食客都可能成為盤中餐。
但出乎他的預料,薩摩沒有追問。
在梅的注視下,薩摩沉默地走上靶場,對毫發無傷的靶紙舉起手槍。
砰!
薩摩放下槍。
梅捂住額頭:“你耍個屁的帥……脫靶了!”
薩摩沒有反駁。
梅察覺不對,走近靶紙,對牆上的彈孔眯起眼睛。
——沒有新彈孔。
——一地的彈殼,隻有一個彈孔。
梅瞬間明白了什麼。
他回頭看了看薩摩,又扭頭盯着牆上的靶紙——一個标出要害的人形:“你是傻逼嗎?”
薩摩再次舉槍,梅挑眉。
砰!
子彈和梅擦身而過,牆上唯一的彈孔再次加深。
薩摩放下槍,梅嗤笑一聲。
梅:“挑釁?示威?想咬人?”
薩摩:“隻是練手。”
“你的牙齒足夠尖,但鼻子不夠靈。”梅終于生出一絲正視薩摩的想法,“回答我,離開這裡前,單無绮的腦子在想什麼?”
薩摩的目光掃過那摞白皮書:“築牆派和遷徙派又要鬥起來了,她在思考——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傻逼!”梅的咒罵直抒胸臆,“她在思考怎麼保下外城!”
這是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但薩摩不是傻子,當一件事有了起因和結果,便足以推斷出經過。
基地的資源分配矛盾日益尖銳,首長拉齊内外兩城的供給标準(例如統一供電時間),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但這隻是在拖延問題,卻無法徹底解決問題。
人口在某些時期是紅利,在某些時期是黑利。
不幸的是,如今的基地,已經進入人口黑利期。
再一次,在梅的注視下,薩摩舉起槍。
善良是人類最美好的品德,無法将槍口對準同胞,不是薩摩的罪。
但這個基地生着怪病,能夠吞噬一切明亮的東西。
砰!
梅安靜地盯着牆上的人形靶紙——眉心處,一個漆黑的彈孔徐徐冒着白煙。
不等梅刁難發問,薩摩放下槍的同時輕聲解釋:“有的人,心髒長在右邊。”
所以他射擊大腦。
所以他一擊斃命。
梅沒有說話,因為他很不想承認自己看走眼了。
薩摩不是狗。
他是一頭狼。
……
首長坐在會議桌上首處,十六歲的單無绮低眉順目,如同一隻沒有存在感的花瓶,溫順而沉默地站在首長身後。
這裡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即使她是首長副官。
首長的身邊看似滿是擁趸,實則一團污穢。
貴族是群牆頭草。他們空占着因先利條件和漫長時間積攢的社會财富,讓流動的貨币變成了腐臭的死水,為了手中的面包能塗滿黃油,他們屢屢随風而倒。
平民是群黑羊。他們争得頭破血流,從基層乃至底層爬到如今的高位,早已舍棄了寶貴的美德,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心竅,與渴血的肝腸。
而個别人,他們既不屬于貴族,也不屬于平民。
隐晦而露骨的餘光頻頻掃過單無绮,單無绮盯着鞋尖,第一次失去了所有伶牙俐齒。
——我能做什麼?
——我該做什麼?
單無绮安靜地思考,把腦子裡的想法描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寫作文的學生無從下筆,筆尖反複描過同一個逗号。
“諸位,肅靜。”首長終于開口,“請聽我一言。”
哄鬧的會議桌安靜了。
一雙雙或渾濁,或精明的眼珠牢牢盯着上首處的首長。
無人敢這樣直視太陽,然而财帛動人心,天上的太陽會平等地刺瞎每一個窺視者的雙眼,但地上的太陽卻不會。
“首先,我拒絕執行人類篩選計劃。”首長零幀起手。
轟——!!
安靜了不到五秒,會議桌再次開始轟鳴,而且比之前更熱烈,更真切,更直抒胸臆。
一張張嘴巴快速翕張,像離了水的魚。一隻隻脖頸漲紅伸長,像向上提的鴨。
“為什麼?”
“那群賤民有什麼好在乎的?”
“你背叛了你的階級!你背叛了你的同胞!你背叛了你坐着的位子——你不配當首長!”
一群狗屎!
去死吧!
毀滅吧!
陰影處,單無绮擡起藍眸,殺心凜冽,目光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