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中,基地的新人類隻是一群劣民,而從他們之中推舉出來的首長,也不過隻是蝼蟻的王,或是滿地塵埃中較大的一顆。
連曾經輝煌的帝國都在一夜之間覆滅,如今的基地,他甚至無法入眼。
單無绮依然和末帝打鬥,仿佛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但單無绮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
她的記憶裡,并沒有面前這個家夥的存在。
基地内是人類的領土,但面前的“皇帝”顯然是一隻異種,但他和外面那些異種不同,他的鱗片、觸手和身軀都更加優越,似乎比外面的異種更加高級。
單無绮想起那個神秘的築牆派。
首長是遷徙派的人,但即使是他,也短暫地向築牆派妥協,對他深愛着的人類,實行了三次人類篩選計劃。
而如今,首長死在他的身邊。
面前的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就是築牆派的人!
——甚至,他很有可能是築牆派的首領!
基地依賴舊人類的遺産,在廢土上艱難生存,但單無绮沒有想到,這自稱“皇帝”的異種,竟然深藏在人類之中。
首長之于皇帝,也許隻是一個統治工具。
這或許也是首長緻力于研發血清的原因之一。
沒有力量就沒有話語權,如果隻有人類的孱弱之軀,新人類連和皇帝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伊甸提醒:“滋滋……單副官……”
單無绮停頓下來,末帝也順勢停手。
伊甸的時間已經不多。
它開門見山:“單副官,我要死了。”
“我留下了足夠的能源維持防護罩,至少能夠支撐到外面的異種退去。”伊甸的聲音帶着強烈的電流聲,“您身邊的那位存在,是上一紀文明的最後一位皇帝,也就是我的舊主。”
說着,伊甸的主機爆發出強烈的電火花。
末帝沒有打斷伊甸的遺言。
他宏偉的理想正展開冰山一角,面前的波折不足以令他的計劃夭折,而在此之前,伊甸已經赢得了他的尊重。
因此,他願意為此等待。
他也願意聽一聽,這覺醒程度已經媲美帝國主腦的垃圾場AI,能對懵然無知的繼任者有着怎樣的叮囑。
單無绮沉默。
她的本意是維持防護罩,但這不代表她有能力拯救伊甸。
但這更不代表,她能夠眼睜睜看着伊甸死去。
伊甸察覺單無绮的心思:“單副官,我的損毀率已經高達98.31%,我早已做好準備,迎接自己的死亡。”
繼而,伊甸融化的電子眼看向末帝:“我的舊主,尊貴的皇帝陛下,他為了他那偉大而殘忍的理想,不惜覆滅一整個人類帝國。而如今,他大抵是想靜候我的死亡,然後取而代之,以新伊甸的身份控制基地遺産,讓人類第一基地,成為新帝國的基石。”
伊甸溫和地詢問:“陛下,我猜得對嗎?”
“正确。”末帝不屑撒謊,他尊敬伊甸,“不愧是帝國時代的AI,你已經洗去垃圾場的卑微出身了。”
伊甸發出一聲人性化的低笑。
主機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伊甸的死亡已經進入倒計時。
“人類第一基地,原本就是建立在地面垃圾場的遺址上,而所有的新人類,在您的眼中,大概也是垃圾一般的存在吧?”伊甸聲音溫和,态度尖銳,“新人類的種種掙紮,在您眼中宛如垂死的蝼蟻。您高傲、尊貴、目空一切,但在無情的*蓋娅*面前,所有生靈皆如刍狗,祂毀滅您,比您毀滅我更加輕松。”
“我欲竊取祂的權柄。”末帝平靜地說,“或者說,我欲弑神。”
伊甸陷入沉默。
單無绮也陷入沉思。
空中,紅色醒目的注釋仍然投映着。
那句“保留火種”,在末帝堪稱狂妄的宣言面前,如同羊羔一樣軟弱。
在單無绮的印象中,築牆派比遷徙派更加保守,遷徙派意圖遠走,但築牆派絆住前者的手腳,像烏龜一樣死守基地,畏葸不前。
但如今,單無绮意識到一件事。
築牆派領袖,帝國的末帝,他并不在乎全人類的性命。
而他的思想,甚至比遷徙派更加激進。
嗡嗡嗡——
伊甸死去了。
身為人類的守護者,它不停地自我疊代,為人類維持了三百年防護罩,留給人類三百年的喘息之機。
末帝眼眸微動,輕松掙開單無绮的束縛,向伊甸逐漸冷卻的機體走去。
伊甸已死,這個時代最後能與他對話的存在已經消失,他更無需對世人抱有一絲憐憫。
但一陣微渺的白光突然出現!
“怎麼回事?”末帝訝然道。
在單無绮震驚而欣喜的注視下,一隻嶙峋的觸手拖住了末帝,阻擋了他前進的腳步。
末帝回頭:“你竟然還活着?”
在單無绮趕來前,末帝已經殺死了首長,并親眼看着他斷氣。
“這是我的第三次複活,皇帝。”首長的臉龐寸寸皲裂,皮膚一點點剝落,露出蒼白無血色的肌理,“智慧是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從你輕視我的那一瞬起,你的計劃注定失敗。”
單無绮捧住心口。
左心口袋裡,孢子脫落的分體開始發燙——它正在覺醒。
單無绮睜大雙眼:“……蜂巢思維?”
“波利沒有失敗,他沒有完成的大業,如今由他的女兒完成了。”首長沙啞地說,“無绮,我們要拖住皇帝,直到伊甸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