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文明的建築美學在這片生命禁區展現得淋漓盡緻。大量裸露的混凝土和粗犷的幾何構型堆積在荒涼的土地上,陽光也無法為它賦予暖色,呼嘯的風穿梭在冷峻荒頹的巨型建築中,宛如神明彈奏巨大的管風琴。
單無绮在建築中行走,完全淹沒在建築投下的影子中,渺小得宛如一粒塵埃。
夕陽西下,暑氣從地表逐漸消退。
刺骨的寒意爬上皮膚。山谷效應在巨型建築之間帶起涼薄的夜風,這宛如一萬隻夜枭啼哭的凄涼風聲,讓單無绮打消了夜行的念頭。
她在一座荒廢的建築中過夜。
單無绮把衣服墊在地上,避免直接接觸濕冷的土地。她找到了一些可以生火的枯草,生命在任何地方都格外頑強,早在第一個人類踏足此地前,植被已經開始蔓延。
呲。
火點了起來。
單無绮摘掉了一隻耳麥,她需要時刻警惕外界的異動,但她沒有斷掉和伊甸的聯絡,這片生命禁區裡,伊甸是她唯一的隊友和同伴。
伊甸哼着歌:“你離開基地的事,已經有人發現了。”
伊甸的口吻并不嚴肅,反而帶着點說笑,因此單無绮并未驚慌,而是含笑道:“是嗎?”
她的心裡已經出現了幾個名字。
梅,她的兄長,他必然發現她的離開。
尤娜,她的副官,她也不可能沒發現。
薩摩……她至今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她和他之間有一筆暧昧的壞賬,她暫時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但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她身上。
還有末帝,赫爾漠斯·安茲菲爾德陛下,他一直想要得到伊甸的權限,他的目光也一直放在單無绮身上。
單無绮梳理自己的日程,把每天出現在身邊的人報了出來:“是他們,對嗎?”
“還有一個人。”伊甸道。
單無绮來了興趣:“誰?”
“閻部長,閻銀華。”伊甸答,“他是意外得知的,他和尤娜副官大吵了一架。”
篝火畢剝燃燒,單無绮的影子投射在建築高大的牆壁上。
單無绮垂眸:“他們吵了什麼?”
伊甸如實複述。
閻銀華和尤娜的争吵起于一隻香菇。
閻銀華邀請尤娜共進晚餐,二人已經很久沒有單獨見面,因此尤娜沒有拒絕。
但他們的感情并不濃厚,相反,甚至十分疏離。
閻銀華邀請尤娜的理由也十分簡單——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五十四歲了。
閻銀華長年獨居,生活皆由自己打理。餐桌上,尤娜和閻銀華面對面坐着,二人沉默地夾菜、吃菜,彼此沒有一句話可說。
“那張桌子上的氣氛,像休戰的戰場一樣緊張。”伊甸繪聲繪色地描述,并發出一句感慨,“我用監控攝像頭悄悄地看,心想他們什麼時候會開戰呢?——他們真的開戰了,導火索是一隻水煮香菇!”
香菇,即使在内城,也是一種非常奢侈的食物。
閻銀華的手藝不算好,但能夠入口。
吃飯時,閻銀華一直盯着尤娜的臉色,關注她夾菜的頻率和次數。晚餐過半時,這個秃頂的小老頭結束揣度和思考,将一隻水煮香菇試探性地夾進了尤娜的餐碟裡。
尤娜當即掀翻了餐桌!
“我香菇過敏,你不知道嗎?!”尤娜像一箱插滿雷/管的C4,雷/管引爆的那一刻,她以百十倍的威力原地爆炸了,“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你對我不管不顧二十三年,今晚又叫我過來,你到底想幹什麼?!”
閻銀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他沒有看尤娜的眼睛,也沒有看被掀翻的桌子,他看着放在雙膝上的手,眼神寂寥,連伊甸都能看出這份寂寥。
好像一座活火山失去了可以噴吐的岩漿,他的心在一瞬間空洞了。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單無绮問道,她看過尤娜和閻銀華的檔案,隻知道尤娜的名字是“閻尤娜”,二者的關系并未在檔案上體現。
“情人。”伊甸皮了一下。
單無绮不滿地“啧”了一聲。
伊甸立刻恢複端莊:“他們是父女,但不是真正的父女。”
單無绮皺眉:“什麼意思。”
伊甸詳細作答:“尤娜副官是閻部長前妻的女兒,她在父母離婚七個月後出生,閻部長稱尤娜副官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親子鑒定報告顯示,他們并無血緣關系。”
單無绮回憶閻銀華的彩虹假發——難怪沒有綠色的,原來頭上自帶一頂。
“他們打起來了沒?”單無绮問。
“沒有——尤娜副官一時嘴快,提到了您的離開,閻部長的怒火突然一瞬間消失了,然後,他毫不留情地把尤娜副官趕出了家門。”
這件事透露着詭異。
單無绮陷入思考,但突然,她聽到了一陣沉悶的巨響。
是腳步聲。
單無绮熄滅篝火,發出腳步聲的巨物失去目标,開始在周圍毫無目的地打轉。
單無绮悄悄探出一個頭。
月光傾瀉如流水,一座山一樣巨大的機械造物反射着冰冷的光華,在高大的建築群中緩慢逡巡。
“請您務必小心。”伊甸提醒,“它身上凝聚的科技力遠高于帝國,它大概率就是天外文明的造物,天外執法者的機械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