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逸最近很煩躁,煩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皇上病重,令幾位皇子協同監國後,皇子間的明争暗鬥越發激烈。他們這些選擇戰隊的人更是首當其沖,行差踏錯就是深淵。作為三皇子派一員,他必須時刻謹慎小心。
福甯公主那邊毫無進展,他原本以為手到擒來,沒想到幾個月過去,連公主府的門都進不去!又被她知道了陸初初的事,隻怕更難接近了……
陸初初。
林溫逸揉揉眉心。比起刀光劍影的朝堂、油鹽不進的福甯公主,陸初初的存在更讓他猶豫和為難。
他接近她,最開始隻是想利用她的各種奇思妙想盈利,也覺得這女子古靈精怪,和京城中規訓的貴女不同。
可是陸家蒙難後,她就變了,急不可耐地讓他幫忙疏通關系、氣急敗壞指責他袖手旁觀,那股特别的靈動變得世俗功利,不再特别,和京城内的女子一般無二。
林溫逸當然不會為了個棋子冒險。
皇上正值氣頭上,誰敢碰陸家這個燙手山芋就是誰倒黴……林溫逸那次約她出來,本意是想說清楚好聚好散,沒想到陸初初潑辣得當場和他大打出手,兩人争吵推搡的時候,他竟然瞥見了枚赤紅胎記。
林溫逸登時一怔。
他的一生從來不曾順遂。幼時更是凄慘,曾被後娘使計遺棄在大昭寺野外落水,冰寒的溪水灌入眼耳口鼻,刺痛酸脹的窒息感将他淹沒。
小林溫逸以為自己這凄慘可悲一生就這樣結束了,悄無聲息死在無人知曉的野外。
沒想到他命不該絕,一隻手拼命将他從水裡拉上來。
嘩啦——
林溫逸潑水而出,趴在岸邊咳得驚天動地,肺腑火灼一樣疼痛。
雙眼被水刺激得通紅。
瀕死的陰影萦繞心頭。
那一刻,林溫逸暗暗在心底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爬上高位,将今日遭遇的一切千百倍奉還!
“咳,謝謝。”
小林溫逸看向救他的小女孩。
可惜當時他的眼睛進了水,模糊不清,隻看見了蓮藕一樣的小臂上生着朵殷紅胎記,如同雪中梅花,盛開在他荒蕪絕望的生命裡,一記許多年。
這段往事,林溫逸一個人珍藏在心裡,如同最吝啬的财主守着僅有的珍寶,小心謹慎,誰都沒有告訴。
每當他遇到過不去的坎,就翻來覆去想那天的情形。那麼絕望的境地,仿佛整個世界都抛棄他了,也會有一雙手死死拉住他,努力地救他出冰冷水底。
無數個難熬的夜晚,林溫逸就靠着一遍遍想着念着,撐了過來。
長大一點,有了自保能力後,林溫逸每年都去大昭寺外,企圖尋找那個小姑娘。
可惜一無所獲。
他以為這輩子無緣得見,沒想到蓦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竟然是陸初初。
無疑,陸初初和他想象中天真善良的小姑娘,一點都不相同,甚至是天差地别。
林溫逸第一反應是置疑。
可是他真的找了太久了,他一個人走了太久了。
陸初初手臂上的胎記做不得假,而且他找不到的原因是她走丢了,不在京城,時間也對得上……
林溫逸手掌收緊,女大十八變,她還走丢了這麼多年,長變了也是有可能的。自嘲笑笑,那麼精緻特别的花型胎記,世間怎會有第二個?
林溫逸幾乎是歎息着強迫說服自己,他欠她一條命,該好好對她……
他耐下脾氣,哄着越發敏感多疑的陸初初,答應為陸家奔走。
這是他謹慎人生幾乎唯一一次的沖動,陸家的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艱難,林溫逸為他的沖動付出了代價。
一邊絞盡腦汁和那些老狐狸打交道,還要一邊應付三皇子的質疑詢問,心力交瘁,心中已經生出悔意,卻不敢承認。
今晚陸初初約了他見面,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想去面對她的催促。
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
“林大哥,你來啦!還是一碗小馄饨嗎?”
熟悉的店主脆聲招呼道。
林溫逸回神。
他竟然走到了以前經常來的陳記馄饨鋪,說是鋪子,其實隻是個支在路邊的路邊攤,擺着幾根破爛闆凳和木桌,供來往客人休息。
位置簡陋,馄饨味道卻很不錯,餡大皮薄,鮮香四溢。隻要四文錢就能來上滿滿一大碗。
林溫逸年幼時,被後娘克扣飯食,就偷偷溜出府吃上一碗,饑腸辘辘的五髒六腑被溫水熨帖過似的爽快。後來後娘死在他手裡,再也沒人能克扣他的飲食了,心情煩郁時,林溫逸偶爾還是會來這裡吃一碗剛出鍋的馄饨。
販夫走卒忙着為生活奔波,沒人有空在意他的身份,人聲鼎沸,是難得能讓他放松的地方。
林溫逸斷斷續續在這裡吃了許多年,以前店主是陳二,後來陳二去世,就是陳家大丫頭接過了這個馄饨攤。
不過那時候他已經很忙了,剛搭上三皇子,費盡心力獲取他的寵信、努力交好那些能幫得上他的朋友,慢慢地,已經很久沒空來吃一碗四文錢的馄饨了。
今日倒是巧。
來都來了。
林溫逸朗笑:“來一碗!馄饨還是你們家吃着過瘾!”
“好嘞!”
陳家大丫頭生得水靈,眉眼彎彎。
手上動作幹脆利索。
抄起一勺新鮮馄饨,倒入沸水鍋中,霧氣升騰,映得她生機勃勃。
林溫逸目光一凝。
普通百姓家沒那麼多講究,為了方便幹活,袖子是撸到手肘的。
隔着氤氲水汽,他分明看見,那藕白小臂上,赫然是一朵紅色小花。
他以前怎麼沒注意到過?
是了,他以前滿心想着該選擇哪位皇子,選定後又籌謀如何讓三皇子注意到自己……哪會注意一個在鍋竈後幫忙的小丫頭。
“林大哥!馄饨好了,趁熱吃!”
一大碗飄着蔥花的馄饨放在木桌上,鮮香四溢,盡得她爹陳二真傳。
林溫逸哪裡還顧得上一碗馄饨。
“你……小時候去過大昭寺嗎?”
陳大丫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好脾氣答道:“大昭寺可是京城周圍香火最旺寺廟,城中人都去過吧?”
“我爹還在的時候,每年都帶我和我弟去。”
“寺廟後山呢?”
她愣了下,有些警惕,但還是腼腆坦誠道:“幼時貪玩,跑去過幾次捉野兔子吃。”
就是這個神态。
和記憶中朦胧的嬌憨天真幾乎完全重疊。
林溫逸喉頭滾了滾,明知不應該,還是忍不住問道:“可曾在那兒救過人?”
陳大丫瞪大水靈靈的眼睛,搖頭如同撥浪鼓:“年紀小,已經記不清了。”
不願再多說,轉身招呼其他食客。
林溫逸眸色加深。
小人物總是謹小慎微的,更何況皇城腳下的百姓,更是将趨利避害發揮到極緻。但是對于多疑的林溫逸來說,比起上趕着的陸初初,陳大丫這樣的反應,反倒更顯得真實可信。
會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