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等了一會兒,見他們視死如歸盯着她,沒有态度軟化的迹象,就果斷招呼衆愛卿平身,開始進入今天的議題。
老皇帝死了,出海尋仙山的機會當然要暫停,大雍國目前還經不起這樣的物資人力耗費。
喊停老皇帝一些不合适的政策,了解各部門的工作情況,新帝上任,接受的是一地雞毛的爛攤子,明珠忙着呢,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哪有時間浪費在和幾個臣子僵持上。
上朝第一天,明珠和臣子磨合得十分順利,朝堂上廣泛納谏,上奏聲此起彼伏,死水般的朝堂久違地迸發出活力。
被全朝堂忽略得徹底的幾位頑固老臣,傻眼看着這一幕:“……”
是他們盼望已久的君臣相得、政清吏明,一切都很完美,隻除了龍椅上坐着的是個女子。
女子……
激烈的政策讨論就在耳邊,不同觀念的臣子各抒己見,龍椅上的女子認真傾聽,也能一針見血指出問題。本來已經準備大不了一死反抗的幾位老臣默默收回了腳步,不确定,再看看。
這次早朝持續到午時,方才漸歇。
太監唱喏退朝。
明珠打了個哈欠,昨晚宮變,今早又頭腦風暴了一上午,哪怕她已經鍛煉過這具身體,一時也難掩困乏。
餘光看到那幾個不願行禮的頑固老臣,安靜地跟着人群往外走。
明珠眨眨眼,她都做好應對緊急情況的準備了,沒想到這一屆的刺頭挺溫和,既沒有疾言厲色引經據典把她罵得狗血臨頭,也沒有士人易怒一頭撞柱頭破血流。
不吵不鬧,不參與,不配合。
就,還挺情緒穩定的。
還挺情緒穩定的幾個人直到踏出皇宮,回到家,也沒被人攔下,仿佛隻是普普通通出門上朝回來,原本在家裡擔驚受怕的家人們看到他們平安回來驚喜又意外。
以自家丈夫/爺爺/兄長的脾氣,還以為此去兇多吉少了呢。
新陛下還挺有容人之量的。
如果明珠知道了他們的想法,一定嗤之以鼻。
她又不是什麼以殺人為樂的暴君。
這幾個老頭都一把年紀了,隻是不願意配合幹活,也沒大錯,等科舉提上日程,把他們的位置換上願意幹活的人就是了。
多大點事。
上朝這幾天,一條條行之有效的政令頒布下去,改善民生,修補這個國家破破爛爛的班底。
衆臣雖然累,但是心裡踏實。
朝臣們紛紛發現新陛下的優點簡直數不完。
自她接手以來,整個朝堂運轉效率提高了好幾倍,政令效果立竿見影。
第二天又看那幾個頑固老臣,明珠怔了下,她還以為他們不會再來了,畢竟她又沒強制他們上朝,何必相看兩厭。
沒想到第二天又看到了他們。
幾個幹巴老頭依舊不出聲,默默站在原地看他們熱烈讨論,竟然有些孤寡可憐。
很快明珠就投入政策讨論中,從各方意見取長補短,沒空再關注幾個孤僻老臣。
不過那幾個老臣卻是一直默默注視她,認真觀察她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越看越驚喜,越驚喜越沉默。
于是明珠發現,那幾個老臣竟然日日不落,每天都來早朝打卡。
嗯……這是什麼新的抗議方式嗎?
時光飛逝,登基大典前一天的朝會。
一個青年側步而出。
“臣有本奏。”
原本熱鬧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明珠看着出列的人,她認識,是三皇子麾下的謀臣,名叫周文。
三皇子已經伏首,明珠見他有幾分真才實幹,而且手裡幹淨,就沒管。這人也乖覺,前段時間隻是默默幹活,并不惹眼。
可是現在……衆朝臣暗中視線交流,眼見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他此時出列,很難不叫衆人質疑他的動機。
明珠清脆的聲音落在安靜大殿裡,格外清晰:“說。”
“洛水大患,民不聊生……”
這事明珠知道。
很早之前,羅師旋就是跟着軍隊去了洛水救援。
一個月前明珠剛接手大雍,就把安置洛水一帶的難民列為緊急待處理事項,如今已經遷移安置得差不多了。
隻是治标不治本,大雨一日不停,難民一日無家可歸。
再這樣下去,下遊的農田就全淹完了。
而且接連幾個月陰雲連綿,的确太反常。
周文的平闆一樣的請奏聲響在大殿裡,整個人匍匐在地上:
“……民為國之本啊陛下!尚有數萬子民流離失所,民生未安,何以安社稷?”
聽着他道德綁架,衆朝臣氣得吹胡子瞪眼,這人怎麼說話的,怎麼聽起來他們陛下像是什麼我行我素的昏君一樣,可是他們又不是沒管,已經接連派了幾波人下去。
就連安置難民的方案,都是陛下帶人熬了幾個大夜修訂出來的。
擅長水利的官員也幾乎全部派過去了。
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如何能是人力所能幹預的呢!
這人簡直耍無賴嘛!
接連幾月陰雨的确古怪了些,明珠比衆人想的深些,幾乎是下意識想到了這個世界可能有靈氣的事,當即拍闆決定:
“我去洛水一趟。”
“萬萬不可啊陛下!”
“陛下三思!”
朝臣跪倒一片,可惜收效甚微,更改不了明珠的心意。
見她一意孤行,本來還在觀察的幾位頑固老臣急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身為皇帝,怎麼能去災區以身犯險?
看,女子還是太婦人之仁,被人一逼就容易自亂陣腳!
果然沒了他們不行!
這人以下犯上,就該打入大牢,以儆效尤嘛!
明珠眨眨眼,意外道:“可是你們從來沒行禮,也沒參與過政務,我以為我應當不算你們效忠的陛下。”
所以你們管不到我。
“……”
老臣們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情急,竟然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
衆目睽睽下,幾個三朝元老站定,擡手,躬身,朝明珠認真行了大禮。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請起。”
幾人在攙扶下起來,老臉尴尬發紅。
察覺明珠沒有刁難,同僚也都是善意的調侃後,再次挺直背脊。
這麼好的陛下是他們的陛下,說明他們有眼光有福氣啊!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幾人瞬間安慰好自己。
還要再勸陛下改變心意,明珠已經幹脆利落安排起了幾個有能力的臣子監國。
明珠借鑒了一套相互制約的制度。
如果臣子們配合得好,應該能撐許久。
她心意已決,衆臣心塞離去。
大殿人都走得差不多,“殷寒舟”留了下來,明珠挑眉:
“你還不走?”
方才衆臣勸谏時,“殷寒舟”一直沒出聲,此時眼底情緒加深,忍不住問道:“你真要走?”
“隻是去一趟看看情況,又不是不回來。”
“殷寒舟”意外堅持:“洛水說近不近,就算你下午出發,來回往返,你明日也趕不上禮部趕工布置好的登基大典了。”
“事急從權嘛,推遲一些相信他們也能理解的。”
“可是吉時……”
“皇位都是搶來的,還在乎什麼吉時。”明珠琢磨出不對勁了,探究的視線落在對面人身上,“殷寒舟,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挺迷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