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赫然就是昨晚夢遊的男大學生,此時他身上套着一件深藍色的列車員制服,手緊緊抓着餐車的扶杆,兩條腿抖得幾乎站不住,臉上眼淚橫流。
那套制服看起來皺皺巴巴的,而且對于男生來說太大了,袖子擋着手,褲腳也拖在地上——這好像是直接從那名身高兩米的無臉列車員身上扒下來的。
“救…救救我…”男生嘴唇打着哆嗦,兩隻眼睛直直地盯着簡鴉,把他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簡鴉完全沒想到男生會以這個樣子出現在休息室裡,他也呆了幾秒,“你怎麼會在這兒?誰把衣服給你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男生已經恐懼到了極點,哭得說話颠三倒四,“我,我睡醒之後就這樣了,求求你了,救我,我不想死,救…”
鄭直走過來,低聲提醒簡鴉,“規則增加了。”
《六号車廂取餐規定》第四條:若乘客長時間停留在休息室,則視為參與送餐員招聘。列車長會招收該乘客為實習送餐員,考核成功則晉升為正式員工,考核失敗則開除處理。
一時間大家都很沉默。
明明隻是來坐車的乘客,隻是因為在列車員休息室裡多呆了一會兒,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實習生,這實在是太荒唐了。可是在這座由罪孽堆砌而成“高塔”之内,顯然沒有道理可言。
“所以你是晚上夢遊進了休息室。”簡鴉盯着“開除處理”四個字看了幾秒,又轉向鄭直,“鄭警官,你給他綁的是活結?”
“我綁的是一個特殊的繩結,單手是絕對解不開的。”
簡鴉來到男生的座位,彎下腰從座椅底下拎出來半條沾滿血迹和塵土的破爛領帶,“是咬斷的。”
男生一臉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甚至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手背的疼痛,低頭一看,那地方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
他又開始哆嗦了,“我…我該怎麼辦?”
鄭直深吸一口氣,沉着開口:“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男生聲音發抖,“…周曉磊。”
“好的,周曉磊,你聽我說,你現在有兩條路,轉正或者開除,說實話,我們并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我覺得,前者比後者要更安全一些,所以你得想辦法通過考核,聽懂了嗎?”
周曉磊吸了吸鼻子,用力點頭,“可是…我,我不知道考核是什麼…”
“是送餐吧。”簡鴉拿起餐車最上層的盒飯,沉甸甸的,食物的熱量透過塑料盒傳遞到他的手上。
今天的配餐是炸雞排蓋飯,上面灑着鮮紅的、濃稠的醬汁。
“我想你隻要像之前的列車員那樣,把盒飯發出去就算合格。”簡鴉将盒飯放回原位,好心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再哭了,雖然沒明說要微笑服務,可那些列車員也沒有哭喪着臉的。”
周曉磊使勁閉了閉眼,努力調整好面部表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明白了,我盡量…”
他推動餐車,開始給每位乘客送盒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簡鴉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餐車支撐着他,他早就趴到地上去了。
“别緊張,這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鄭直盡量安撫他的情緒,周曉磊隻感覺自己的舌頭變成了木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僵硬地伸直胳膊,把盒飯發到乘客手裡。
前半段平安無事,發到八十号的時候,不知道是他太緊張,還是手疼得太厲害,總之他一個沒拿住,盒飯掉在了乘客的腿上,透明盒蓋被彈開,熱氣騰騰的大米飯灑了一地。
周曉磊臉色慘白,顫顫巍巍地回過頭去看簡鴉和鄭直,嘴唇一張一合,“灑,灑了…怎麼辦…”
簡鴉臉也白了,他站在那裡,下意識攥緊穆伺的肩膀,“你,你别再回頭了,已經…”
已經徹底超過了人類能回頭的限度,周曉磊的腦袋已經擰到了九十度,和肩膀成直角,而且還在繼續往後轉,頸椎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可是周曉磊似乎毫無察覺,他隻是瞪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着魔一樣,口中喃喃着:‘灑了,怎麼辦…灑了,怎麼辦……”
簡鴉頭皮發麻,心髒砰砰直跳。他眼睜睜地看着周曉磊的腦袋轉過一百八十度,後背沖着自己,卻用正臉看着他。
“他死了。”穆伺拉住簡鴉的手,将對方因為驚恐而變得冰涼的指尖納入掌心中。
雖然周曉磊仍然還在重複那幾個毫無意義的詞,但正如穆伺所說,他已經死了。脖子的骨骼徹底斷開,肌肉也嚴重撕裂,隻剩下一層皮勉強讓他的腦袋連接在肩膀上。
“啊啊啊啊!!!”伴随着周圍人的驚叫,周曉磊也像是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那樣,松開餐車,搖晃着,倒在了過道裡。
李地雷膽子是真大,他第一個上來探了探周曉磊的鼻息,又踢了兩腳,“沒救了,挂了。”
餐車裡的盒飯卻還在,李地雷順手拿了自己那份,回到座位裡,兩條腿都踩在了周曉磊的位置上。
現在那位子空了,他踩得很舒服。
他這副冷漠無情的作派自然引起了周圍人的厭惡,可是沒人說話,拿到盒飯的人默默地掰開筷子,座位号靠後的人學着李地雷的樣子,過來拿自己的盒飯。
吃飯,這件事在火車上似乎成了最最重要的,其它的,乃至是一具尚存體溫的屍體躺在腳邊,他們也懶得再去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