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利姆下手知道輕重,幾乎沒把他們摔疼······
但是這實在太突然了吧!
兩個小孩趴在地上一臉懵,被紛紛揚揚飄落下來的紙張糊了滿臉。
隻能從紙張間的縫隙中,看到對方和自己同樣震驚錯愕的神色。
······他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
聊天群裡的同事們一時之間也噤若寒蟬。
披着“魔法師利姆”的外衣,季月慢慢在實驗室内踱步,一邊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是他們的任務對象?”
同事A強行緩和氣氛:“那、那個,任務的話,雖然說确實是有吧——但是期限啦、獎勵啦,什麼都沒有寫,所以那兩個小朋友肯定是真心想跟你一起玩的啦,哈哈哈!”
季月相當冷靜。
在各大學院裡,除了課堂作業這種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任務,“金斧頭”和“旅人借宿”類型的任務線也總是層出不窮。
大部分都不會在短期内得到回報。
有很多任務在接取的時候都不知道會有什麼獎勵,有一些任務甚至不會給任務面闆,隻有NPC的随口一說。
而所有任務的共同點是,不會有實質上的懲罰。
頂多掉一點好感罷了。
季月反應并不慢——把兩個小孩扔出去以後,她很快就能夠理清楚這一層。(粉色毛茸茸、巴納爾:???)
再說了,之前她和兩個玩家素昧謀面的,也不會真的那麼快付出真心。
哪怕對方真的是帶着其他目的接近她,季月也不至于發那麼大的脾氣。
她生氣是因為别的原因——
“性格古怪的研究員”眯起了她藍色的眼睛:
“看我的笑話很有意思?”
同事群裡一片寂靜。
正在公司裡摸魚的同事們互相大眼瞪小眼,用意念交流着:
完了,咱們把四季豆惹火了。
這有啥辦法。誰叫你們當初看她的熱鬧看得那麼開心,現在遭報應了。
說的好像你沒湊熱鬧樣子,明明也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拿爆米花了。
别耍寶了,同事們趕緊想想怎麼回答這道送命題啊!
季月在細節處總是很體貼,而且能夠接受三觀差異很大的朋友,嘴巴又牢靠,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
她樂于幫助别人,但是也不願意被跟得太緊。不喜歡依賴别人,也不喜歡被過分依賴。
作為社會人,即使是面對麻煩的家夥,她的态度也挑不出什麼錯。
這種性格,說得好聽點叫自由獨立,說得難聽點就是冷淡孤僻。
······所以生氣的時候尤其可怕。
一般來說,她再生氣也會維持起碼的禮貌。
但是這樣才更加恐怖啊!!
同事們互相看來看去、擠來擠去,最後編劇組公認的老好人“砂糖罐子”站出來,可憐巴巴地解釋:“我們也不是故意想給你增加工作量,或者看你笑話······就是,我們其實也希望讓你也能玩得開心點······另外兩份工作,要是時間太趕,我們也可以幫你做······”
想了想,她又添上一句:“要是你真的不喜歡帶崽子,那你放養也沒問題,或者我們再安排别人去接收那兩個小孩。”
“問題不在這裡啦!你這不是相當于在說她不接受就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嗎?”一旁的同事壓低了聲音,拉住“砂糖罐子”的衣角,表情誇張得像是在舞台幕後給演員提示台詞一樣。
“砂糖罐子”同樣驚恐地壓低聲音:“啊?我沒這個意思啊,我真的就隻是想站在她的角度、幫忙想辦法解決問題而已······”
同事們在辦公室裡小聲地交頭接耳,好像季月能順着網絡聽見似的。
“那就這樣吧。”魔法師打扮的季月突然坐了下來,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恢複放松的模樣,“小孩放養,問題你們解決。”
鋒銳冷酷的氣質一下子褪去,鹹魚之氣又一次占了上風。
消、消氣了?
同事們一個個摸不着頭腦。
“說不定人家其實沒消氣,就看在咱們沒啥壞心思的份上,勉強不追究而已。”
“四季豆的心思你别猜~”
“嗚嗚嗚,突然覺得這個’性格古怪’的标簽還真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啊······”
“我錯了,不該看四季豆的笑話,下次還敢。”
劫後餘生的同事們哀鴻遍野(?)。
季月調出菜單,看了看玩家們的任務面闆。
果然,并不是巴納爾和“粉色毛茸茸”的某種舉動“觸發”了任務——
他們隻是正好被“選上”罷了。
老教授真正在意的是“利姆”。
他注意到,這位學生近來突然變得焦慮不安。
過去的幾年裡,她就像是一潭死水,沒有什麼目标,隻想着得過且過、活着就好。
而就在最近,她突然開始不明原因地焦慮起來。
學院裡了解“利姆”的背景故事的人不多,而老教授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利姆”的情況很特殊,一個不注意,可能就會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情。
所以,他在新生當中找了兩個孩子,希望他們可以幫助這位“問題學生”冷靜下來——至少讓她分散一些注意力,不要去想一些危險的事。
雖然每一位NPC精細的互動程序,都包含了編寫者濃厚的熱情,但是身為由數據構成的靈魂,老教授依舊沒有辦法意識到真正的問題所在——
“利姆”的處境沒有改變,改變的是她本人。
編劇季月,因為治療遲遲不見效果,而感到焦慮不安。
季月的同事們也希望有什麼東西能夠分散一點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那麼急躁。
能夠在被迫天天躺床的時候,享受能夠自由行動的身體,那就更好了。
嗯,讓她每天996什麼的,完全是因為,因為······
咳咳。
畢,畢竟最新款的沉浸式虛拟艙價格還是略微有一點點高的啦······就算算上季月的保險和公司的補貼,也還差不少。
因此同事們稍微墊付了一些。
為了不讓季月覺得過意不去,幹脆把她忽悠進遊戲裡繼續打工,讓她覺得一切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
這樣,就算最後真的沒有辦法重新站起來,對季月來說,應該也不至于打擊太大。
這也是為了讓季月能保持良好的心态,有更加堅強的毅力去應對艱苦的長期複健、隻有機器護工的孤獨夜晚······還有不能吃正常食物的悲慘生活。
可惜季月不喜歡這種“偷偷為你好”的感覺。
她讨厭虧欠别人,哪怕對方是熟悉的同事。
當然她頂多隻是覺得有些氣惱,不至于真的大發雷霆。
······
而對這一切并不知情的兩個玩家可憐巴巴、垂頭喪氣地縮在辦公室的椅子裡。
兩人大概想明白了,利姆可能是覺得,他們是為了任務才和他親近的,所以才會那麼生氣。
粉色毛茸茸撥弄着魔杖上的銀色,總感覺自己沒臉拿着這禮物······
不過,就算他們并不擅長社交,也知道把對方辛苦準備的禮物退回去,是比厚着臉皮把禮物帶走更糟糕的選擇。
前者頂多多扣一點好感,後者絕對是恩斷義絕啊!
所以,他們就收拾好東西,打算先回學院的休息室,然後下線求助網絡上的情感大師們。
兩個人都走得恍恍惚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熬夜趕畢業設計的高年級學生呢。
就在他們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的時候,神出鬼沒的老教授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仙女教母一樣,不知道從何處出現在他們眼前。
“看來并不是很順利。”他自嘲似地說,“要來我的辦公室坐一坐嗎?”
于是茫然無措的玩家們像是小鴨子一樣,一路跟在教授後面,來到了“辦公樓”,拐進一個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巴納爾注意到辦公室門上釘着的黃銅牌上寫着:“安道爾·格裡格”。
進入辦公室以後,兩名玩家愣了一下。
内部的空間看起來很大······明明從外面看,應該并沒有那麼大的面積來着。
如果是平常的情況,“粉色毛茸茸”肯定化身好奇寶寶,問個明白。
而現在她隻是麻木地想:可能這就是魔法吧。
和老教授的袍子一樣,辦公室裡的家具大多是紅色系的。甚至連被擋在窗簾外面的光,似乎也是深紅的顔色。
也許這裡根本就不是學院内部······巴納爾想。
在教授先生的示意下,兩個玩家有些拘謹地坐上了看上去就很貴的高背沙發。
深紅色的天鵝絨面。
老教授見巴納爾一直攥着禮盒,看上去好像很緊張的樣子,溫和地鼓勵道:“為什麼不打開看看呢。”
巴納爾和“粉色毛茸茸”面面相觑。
老教授安慰道:“放心,利姆不會因為你們收下禮物,就趕你們走的。”
随後他又自嘲地小聲自言自語:“頂多是怨我管的太多了。”
逆反心理?
玩家們有點好奇利姆和老教授兩人之間的關系。普通的師生可不會這樣相處,說不定兩個人還有親緣關系之類的?
不過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巴納爾有些難過地想,我們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了。
他取出了利姆給自己的禮物——
一件墨綠色的鬥篷,内襯是固化的魔法紋路,背面用漂亮的金線織出一隻鳥的圖案。
老教授注視着鬥篷上的圖案,輕聲問:“請問我可以看一看嗎?”
巴納爾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
于是格裡格教授輕輕用手拉過鬥篷,仔細端詳。
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隻飛鳥的形狀,露出了略微有一些悲傷的神情。
“白鴿······”他喃喃自語。
老教授将鬥篷還給巴納爾,聲音好像有些疲憊:“看看屬性吧。”
巴納爾依言低下了頭。
鬥篷的裝備屬性隻有兩條:
【魔法抗性:增加10%魔抗】
【恒定溫度:籠罩下的空間會維持在舒适的溫度。】
沉默。
10%,這個數字看起來好像很小······
實際上,這樣的屬性足夠用很久,很多爆肝玩家到了中期也不一定能有這麼一件。
巴納爾和“粉色毛茸茸”都不是戰鬥狂人,所以姑且不提這兩件禮物對戰鬥力的加成。
無論是功能的實用性還是時髦值都拉滿,對現在的玩家們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可遇不可求。
就算兩人都是休閑玩家,也知道現在的階段這樣的裝備有多少人願意花錢買。
至于裝備的介紹,也相當簡潔:
【擅長壓榨童工的高年級學生随手給怕冷的小孩制作的鬥篷。】
巴納爾感覺自己好像被鬥篷的保暖功能給燙到了。
我是因為任務所以才會接近他的嗎?
巴納爾仔細想了想,如果沒有教授先生的“委托”,他會去接近一個看起來就不好接近的NPC、忍受他那麼長的時間,一直到終于發現對方的閃光點嗎?
他沒有辦法問心無愧地說“不會”。
明明對方隻是一個遊戲角色,巴納爾卻覺得有些愧疚。
老教授安慰兩人:“沒有關系。你們并沒有做錯什麼。利姆隻是······不太擅長和人交往。”
他歎了口氣,手指一晃,玩家們面前就多了兩杯漂浮在空中的紅茶。
“非常抱歉,是我強人所難了。”
被招待着喝了一杯茶,兩名玩家有些僵硬地謝絕了教授先生打算發放的任務獎勵。
他們起身和教授先生道了别,慢騰騰地離開了辦公室。
“我們該怎麼辦呢?”
幽靈一樣飄飄忽忽地走在走廊上,巴納爾徹底沒了主意。
他有些頹喪地抓着墨綠色的鬥篷,渾渾噩噩地問:“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去和他解釋呢?······或者,還是不要去打擾他會更好一點、省得越描越黑?”
“粉色毛茸茸”突然站住了。
巴納爾有些疑惑地望去,看到的是同伴要上戰場一般的堅定眼神。
她認真地說:“不,這樣我們就能夠真正開始和他相處了。”
“?”巴納爾沒有反應過來。
“粉色毛茸茸”歪過頭看着巴納爾,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因為,現在我們身上沒有任務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