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燈姑娘的手也很涼。”柳淮微微低頭。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瞿心燈一笑,放開搭上柳淮手背的手,徑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不知道姑娘會來,但是在門口等着,要是姑娘會來,那第一眼就能看到。”柳淮為瞿心燈斟了一杯茶水,“我這裡條件簡陋,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嗤——”瞿心燈笑,沒說什麼,打量這室内的環境。閣子裡邊派了人過來給他送了些會用到的物什和傷藥,他身上的傷害沒好,仍然需要仔細養着。
“找個瓶子,把柳條插起來,這屋子裡面沒點生氣。”
柳淮點了點頭,背過身去找了個素胚的瓦瓶,手指摩挲着系在柳枝上的玉佩,解下來,并沒有還給瞿心燈。
他将瓦瓶放在桌上,衣擺不甚掃到了瞿心燈的指尖,後者忽然之間便起了壞心思,伸手一拽,柳淮沒有站穩,或者說也沒想着站穩,摔到了地上。
“柳公子這麼還摔了?”瞿心燈一隻手支在桌子上,歪着頭,翹着二郎腿勾着唇笑。
罪魁禍首面無愧色。
遮掩在寬大衣袍下的拳頭微微握緊,柳淮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心燈姑娘又開在下的玩笑。”
“摔疼了嗎?”瞿心燈問。
“……疼。”柳淮仰視着她,一時沒有從地上爬起來,他左肩出還有一大塊的傷,身上若幹鞭痕,現下傷口裂開不少,疼痛難忍,仰頭去看瞿心燈的眼睛裡,溢出一點生理性的淚水。
“去那邊坐着,給你上藥。”瞿心燈朝他伸出手,下巴往床榻的方向一揚,眉頭一挑。
纖長有力的一隻手,上頭還裹挾這雨水的涼氣,這隻手是冰涼的,有薄薄一層繭子的,方才在門外瞿心燈搭上他的手,柳淮感受得很真切。
說是要幫他上藥?柳淮記得,瞿心燈身上也是受了重傷的,初見之時她從萬丈高崖墜入水潭,醒來之時生生嘔出一口血液,殷紅的顔色挂在唇角,妖豔危險,像是從志怪故事裡走出來的女鬼。
“還不去?這麼?不願意?”瞿心燈催促,卻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她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倒是柳淮有些無措了。
脫衣上藥?在她面前嗎?
誠然,柳淮并不是不知道,今日他做得救是瞿心燈從中運作,除了看中他作為平川最後一人的價值之外,似乎這個女子對于他是感興趣的。他有時候滑稽得感覺,此時二人的關系就是秦樓楚館裡頭求着為自己贖身的伎子和恩客……
然而瞿心燈的态度又是在是若即若離,奇怪不堪,他在讨好,她很受用,然而柳淮始終摸不清瞿心燈的心思,這或許在某一日瞿心燈厭倦他時是緻命的——畢竟在柳淮眼裡,瞿心燈看他,不過是看一個玩意兒。
柳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感到羞赧,但指尖勾在衣帶的邊緣遲遲沒有動作。
“我可以……自己來。”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在懸崖之下,瞿心燈随意之間脫口而出的“做一對苦命鴛鴦”的話來。心中竟生出一種詭異的渴望,她願意收留他,哪怕隻是當一個玩意兒也好,畢竟……他真的,沒有家了。
柳淮收回來他那句話,扯開衣帶,外袍,裡衣,直至露出瘢痕遍布的上半身。
屋裡仍然很冷,他打了一個寒噤,肌肉緊張起來。
雖說柳淮是個文人,然而君子六藝中的禦、射學的也是極好,在平川的時候,跟着秦孝子學了些武藝,雖比不上那些練家子,防身也還是夠的,再就是也帶過兵,上過戰場,他的身材并不孱弱,而是恰到好處的有力。
這些時候瘦了些,但不影響瞿心燈欣賞他的肌肉線條的美感。
冷白的皮膚與深色的瘢痕以及紅色的外翻的皮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竟是讓瞿心燈看出一些詭異、瑰麗的美感來。她從随身的荷包之中取出幾個白瓷的管子,聞了聞味道。
“疼的話……”瞿心燈頓了頓,“就給我忍着。”
柳淮咽了一口口水,他背對瞿心燈而坐,但很難不感受到瞿心燈幾乎凝為實質的打量的目光,直至感受到冰涼的指尖撫摸在他背上極少數的完好的皮膚上,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
上藥之前,要先清理上一次的藥物以及剜下壞死的皮肉。瞿心燈将匕首用烈酒澆過之後放在燭台之上烤了烤,吹了吹之後便用刀刃輕輕觸碰上柳淮的傷口。
剛剛拿一下摔得有些重,柳淮聽見瞿心燈輕輕“啧——”了一聲,心下有些緊張,“心燈姑娘盡管剜罷。”
他話音剛落,背上便傳來一陣劇痛,柳淮沒忍住悶哼出了聲,瞿心燈的動作便停了片刻,再去動手剜,細細黃色的痂,将新的藥粉撒了上去。
“很疼?”瞿心燈湊靜吹了吹那一處傷口,轉而在柳淮耳邊道:“這就疼了,你胸前還有更重的傷,那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