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瞿心燈是沒有想到會在承華宮裡頭瞧見柳淮的。太後要做壽,他這麼會來到這裡?過壽的日子搞過來一戰犯,太後她老人家不嫌晦氣?她不是最注重這些東西的嗎?
後來是瞿夏與一内侍聊閑話時才得知,承華宮中花木無數,眼下四五月中,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牡丹既是花中之王,又是郦太後所獨愛的,此時的承華宮已然是一片牡丹的花海。
然而牡丹盡數開了,可唯獨有一株名貴的“禦衣黃”遲遲未曾綻放。
據說太後娘娘對着株禦衣黃愛護不已,日日夜夜叫莳花的工匠盯着,就希望其能夠在她生辰之時綻放——這是多好的一個彩頭!
然而天不遂人願,着山頭上的話盡數開了,就是不見着株禦衣黃有一丁點的動靜。花匠們皆是心急如焚不得辦法。這是就有人想起一個人來。
主意是太後身邊那個叫管齊的太監的幹兒子出的,他說聽聞當年柳禅柳老爺子是莳花的好手,經有他手調養的花木無一不茂盛,這花啊草啊的甭管出了什麼毛病,他一診便能診出來。而柳淮——柳禅老爺子唯一的孫輩,又是老爺子一手教養長大的,想必這莳花的本事也是學了一些的。
管齊和上頭幾個大太監一合計,欸,是那麼一回事,死馬當活馬醫,便就講柳淮從承恩寺裡頭押送了過來,扔進了花房與那禦衣黃牡丹作伴。
治不好花,那就治他的罪。
瞿心燈聽了,手上修剪花枝的動作一頓,看了明翎一眼,意味不明。不過,不想他還有這樣的手藝,瞿心燈要去看,便一路摸到了花房,沒有叩門。
“你這裡倒是清淨,一個人都沒有。”瞿心燈擺弄着手上的柳枝,靠在門邊到。
“心燈姑娘來了?!”柳淮擺弄着花葉的動作停下,面上是看得見的欣喜,他接過瞿心燈手上的柳枝,在花房裡頭尋找着什麼東西能插上。
“你還會養花?”瞿心燈問。
柳淮微笑:“我會的東西多了,隻是姑娘不知道罷了。”
“你還會什麼?”
“會做飯算不算?”柳淮思考。
瞿心燈道:“做飯?勉強算吧?不是說君子遠庖廚嗎?”
柳淮輕笑:“其一,我并非是君子,其二,這‘君子遠庖廚’蓋勸誡君王施行仁政耳,并非是說君子都不下廚的。”
“嗯。”瞿心燈點了點頭,之後便沒有說話,她沒有說話,柳淮便也沒有打擾她,為她添茶時說了句“我這裡沒有好的茶葉。”,之後便又去看那株禦衣黃了。
“太後娘娘對你還挺上心的。”瞿心燈笑,“給你安排的這一處院子倒是比在承恩寺裡頭好。”
“托姑娘的福,要不是姑娘提點,在下早被那些踩狼虎豹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柳淮坐在她身邊笑容和煦:“還沒問姑娘那些線索的事情,那些東西大多都是秦大将軍搜集彙總的,許多事情我也未可知……就現下的證據,夠嗎?”
聽他這樣問,瞿心燈一時半會沒有說話。
“姑娘在想什麼?”見瞿心燈良久沒有說話,柳淮輕聲問。
“在想手頭上這些東西都夠做些什麼。”瞿心燈将下巴抵在胳膊上,在桌子上趴着,像原野上慵懶休憩的豹,黑發如瀑,光澤、飄逸,動人十分。
“平川一案過于複雜,後面的實力盤根錯節一時難以理出頭緒,想來姑娘是因為這個煩心?”柳淮低聲道。
瞿心燈想了想,答:“一半一半吧。書先生留下的證據我已然着人去查,想來不久之後便會有眉目。一路往後挖下去……”
“姑娘有懷疑的人選了?”
瞿心燈的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半晌,她方道:“戶部之後背靠的是太後……平川一事插手的,隻有太後嗎?”
瞿心燈低垂這眉眼,指甲扣着桌上的木屑。這動作落在柳淮眼中有些郁悶可愛,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那姑娘打算如何?”
瞿心燈點了點桌面,眼神中閃過一絲暗芒:“這麼做?我在這段時間查出寫無頭賬目來,軍費被貪墨是一回事,那麼那些被貪墨的軍械又都去哪裡了?查到這一點,我們的勝算相對會大一些。而不管我們這怎麼做,不過是有新的替罪羊被推出來,我們始終觸及不到那樣的核心。這不是我想要的。”
……對了,差點把你忘了,是蘇義風檢舉你通敵叛國,就眼下的證據,要是想在大審的時候為你正名,還是遠遠不夠的。”
“得再委屈你一陣子了。”瞿心燈的手輕輕撫摸上柳淮是臉頰,在他耳垂上捏了捏,“再想想,還有些什麼線索。”
“我麼,隻是蘇義風進京的由頭罷了。”柳淮反握住那隻在他臉上作亂的手,道,“平川一旦平反,蘇家那邊沒有證據,屆時平川得以平反,在下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姑娘不必為此憂心。”
“倒是姑娘,姑娘在想,要是順着軍械這條線查下去,最終要是真查出來時太後蓄養私兵之實……”
瞿心燈低笑,在他耳垂上摩挲的力度更大了:“那上京就要亂了……”
“那姑娘這就算是真正卷進這場漩渦了……”柳淮親昵蹭了蹭她的手,“姑娘是最怕麻煩的,真的決定好要真麼做了嗎?”
“……”
真的決定好了嗎?瞿心燈不知道,但是當下,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隻是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她的掌控,她自诩能将一切都歸置妥當,待到一切都明了,一切都被肅清之後便成功身退。
然而,自從她和公主的交易開始的那一刻,自從她決意插手平川一事的那一刻……或者說,她身體裡流淌着瞿氏的血的那一刻,她就出不去了。
柳淮又想了想:“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但在下心中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一問心燈姑娘。”
“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