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是奇了怪了,這在座的青年皆不過十幾二十的年歲,瞿氏女子成名的時候,他們說不準還沒斷奶那,這麼一個個說這話笃定的好似真的親眼見過瞿氏女子當年的狂悖之行一般?稀奇,當真是稀奇。
莫不是道聽途說了許多?又是聽誰說的?這回兒竟是有人覺着奇怪了,從水榭邊上的草棚子裡鑽出來個公子哥兒,頭上的發絲蓬亂的如雞窩一般,他半日裡都窩在這裡偷閑,竟是将水榭中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似乎他家中女眷,例如娘親姊妹、并上一衆姑嫂之類,都還挺喜歡說些那瞿氏女子的風流韻事,有些姑娘床頭屋裡挂的,不是心意的兒郎,反而是瞿氏女子當年揮刀策馬斬花的寶相。
欸,這位瞿氏女子還曾帶兵繳匪,三月裡斬落那大賊山發鬓上别的一隻妖豔桃花——這樣的故事在先生的故事、父親的交流、案上的話本裡頭竟從來沒見過。
京中有善書者,為瞿氏女子作傳記,名曰《瞿氏女子傳》,又名《瞿氏女侯傳》,這是瞿氏女子死後三四年之後放在京中出現的傳記,風靡一時,閨中女子幾乎人手一本,即使識字的村婦忙過了農忙一陣,都會搬上馬紮去聽出口說書先生說她的故事。
那時,全上京,全州縣,整個大周都在談論、贊美整個叫瞿懷瑾的女子。
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這本《瞿氏女子傳》便被朝廷列作了禁書,經由此書改編的說書歌啊戲啊什麼的都一并被禁了,隻留下一出——
瞿女裁衣。
然而似乎有人記得,這一出瞿女裁衣,好似是瞿氏女在宮中收了磋磨屈辱之類雲雲……
然而這都是後話了。
“公子?公子?公子!”遠遠跑來個小厮,一臉焦灼的模樣,“你這麼跑到這邊來了?太後娘娘正好找呢?哎呀,你這身上這麼濕哒哒的,鬓發也亂成這個樣子!”
方才躲在這一處,竟不慎弄濕了。
“無妨,待會兒換一身。”
“哎呀公子啊,你快些去吧,宮宴待會兒就要開始了!”小厮催促這,将他往往回廊下推搡,一面還吩咐婢女為他取來衣物,等到主仆二人磨磨蹭蹭收拾妥當,天色竟漸漸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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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嘴皮子倒是練得不錯。”瞿心燈勾着明翎的帽檐。
明翎聳了聳肩,轉過身去對着蕭代慈身邊的女官吹了個流氓哨,有輕佻又風流,竟是引得這這姑娘臉上一陣绯紅。
“還得是這位姐姐開得頭好。”
“明二,在本宮面前調戲我的女官?”蕭代慈佯怒。
明翎身形一僵,她在北疆無拘無束過了那麼多年,又素來在瞿心燈身邊肆意管了,一時不留意,竟在公主身邊這樣放肆,這得是連連賠罪。
“賠罪?且問她原不原諒你。”蕭代慈笑罵。
明翎當真去哄這位美嬌娘,一直從外頭哄到殿内,這位美嬌娘才堪堪要原諒她,真是好險,明翎雖時常舉動輕浮孟浪,然而這都是和瞿心燈學的,她學了但沒全學會,隻學了怎麼招惹,沒學怎麼哄啊,在要久上一會兒,她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哄好了,她這才發現是幾個壞東西聯合在一起消遣她呢,有是笑罵一直,打打鬧鬧,倒是混的比先前熟悉了很多,在那水榭中的最後一聲不爽的氣息也盡數彌散。
明翎不禁是有些感傷起來,就是大聲、放肆的笑一陣,如今也很少有過了。早些時候在平川,她倒是時常和那些将士、婦兵去賽馬、遊玩,整日都浸泡在曠野上的長風之中。等到日落西山,衆人都家去,也會邀請她同用晚餐。
衆人都到知道林陵将軍不是平川本地人,她在平川沒有家人——瞿心燈雖時常去找她,然而聽天閣中事務一向是繁多冗雜的,更别提她素來是常在鷹落崖裡頭,自|虐也似的将一招一式發狠的練,平川……她就是來了,少則兩三天,多則幾個月,總之也待也待不長久。
其實瞿心燈……她也許久沒有這樣松懈地笑過了吧?
平心而論,明翎覺得,和瞿心燈相比較起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還是挺幸運的。有爹有媽,不必在猜忌、危機、觊觎、殺機中長大,不必在丁點兒大到時候就外逃出京,一路像是練刀一樣,把自己養活養大。
連夫人說,瞿心燈是帶着變數出生的孩子。她是不強,她不僞裝,她不謀劃,那麼那些想殺她的人就會像猛虎一樣撲上來撕咬,她的肩上有她娘留下來珍寶,有瞿氏的意志和大家大業……而這萬鈞之重,明翎也感受到了類似的。
自從去年秋起,平川戰事惡化,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北邊,北方蠻族的、屏山關蘇氏的、敦州的、京中的……
生民的,世家的,皇族的……平川失守意味着什麼,着不言而喻,看之外大軍壓境,黑雲遮天蔽日,戰鼓擂擂,旌旗飄揚,血腥味和鐵甲上的寒涼之氣融彙在一處,明翎第一次感受到身上的擔子有萬鈞之中。
現如今已然入夜,宮宴即将開始,公主和官眷席位不用,瞿心燈和明翎兩個去找連夫人,一路上,明翎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
當真是宏偉華美的宮舍!
内裡以椒塗壁,雕欄畫檻,薄澈若透明的金線紗随風飄動,露出宮阙深窈處盤龍舞鳳的浮雕及種種陳設。到了正殿之外,方知鮮花如海,熱烈如斯,花海之中美人手捧玉盤珍馐,依次入殿,衣帶紛飛飄舞,此處不似人間。
明翎漸漸看花了眼睛,一直仰着頭,眼睛很脖子都又酸又疼。
“阿姐,你看。這些偉岸莊嚴,鮮花着錦,都是我北疆的姊妹弟兄用命換來的。”明翎突然拉住了瞿心燈的衣角,擡頭去看頭頂華美絢麗的藻井,低頭用袖子掩下了眼中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