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昌平縣離開之後,二人一路南下,柳淮猜不到瞿心燈想要到什麼地方去,瞿心燈也沒有同他講。隻是她的臉色一日比一日凝重起來。
江湖上的風向有變,她閣子裡面還有一個天大的禍患——那個玉玺。江湖上都在找她的下落,其中由幾個門派聚集在一起暗中尋找玉玺,隐隐有要向朝廷投誠的意思。聽天閣在四處的據點也危機起來。
朝廷和江湖上,都在找她。
朝廷與江湖之間的界限暧昧不清,這也是一件糊塗事,她若是一個人尚且可以應付回到聽天閣的據點,然而要是再帶上一個柳淮……她不敢保證。
“公淑。”瞿心燈指尖勾着柳淮的頭發,輕聲喊道。
“這麼了?”柳淮回頭,月光之下,青年人的眼中光華如細碎的星辰。
“如果有一天我丢下你一個人。”瞿心燈面無表情道,語氣中帶着一絲殘酷。
“如果有一天我丢下你一個人。”她重複,“你會繼續活着嗎?”
這是一個有點愚蠢的問題——再沒有遇到柳淮之前的瞿心燈看來。這世上不會有人離開了誰就不能活了。但是自從瞿心燈發現柳淮身上那種難做消磨的自毀傾向之後,瞿心燈改變了這樣的看法。
他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瞿心燈查他的生平,父母、親人、摯友,都在不可逆得離去,再失去瞿心燈,對于他而言,像是一種酷刑。他可能去死——他曾說過,如果瞿心燈不要他了,他求她親手殺了他。
“這是通知嗎?”柳淮怔怔的望着他,嘴唇嚅嗫。他幾乎跌跌撞撞下馬,撲倒瞿心燈馬前,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微涼,但是她沒有将手抽回去。
瞿心燈歎了口氣,俯下|身來在柳淮的眉心落下一吻:“我想我們會分開一段時間。”
“為什麼,我不會是你的累贅,我的傷好了,我……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并不是不愛你了。”瞿心燈的掌心和他的掌心貼在一起。
“那為什麼要丢下我。”柳淮仰着頭追問。
“欸……不要哭啊。”瞿心燈歎了口氣,從袖中抽出帕子去擦拭他眼角的淚水。
“隻是要留下你一個人一段時間。”瞿心燈有些自責自己剛才個語氣重夾雜着一絲歧義了,“并不是不要你了,也不是不愛你了。”
“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
“……”
瞿心燈沒有說話,見柳淮又因為她的沉默紅了眼眶,遂翻身下馬,牽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在天地間散步。
夜露沾衣袖,隔着錦繡,一顆真心依偎着另一顆。瞿心燈說,她給不了他太多承諾。
“我是不是沒有和你說過聽天閣的事情?”瞿心燈的指腹摩挲着柳淮的皮膚。
“你說。”
瞿心燈看着天邊的月亮,緩緩道:“聽天閣是師父的。面上是個江湖組織,背地裡也可以說是瞿家産業的一個幌子。柳淮,我很有錢。”
“嗯?”
“養你夠夠的。”瞿心燈望着他笑,輕輕安撫着她。
“嗯。”
“我很小的時候,我娘就不在了,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被我娘親手殺死了。”瞿心燈道,看着柳淮臉上的訝然,沒忍住笑了笑,“從血緣上來說,明相爺算是我的伯父。京中太危險,明氏護不住我,所以我就到了師父身邊,什麼都學。”
“你為什麼和我說這些呢?”柳淮沒忍住問。
“怕你是覺得我不要你,我要你,我養得起你。況且,說說這些也沒什麼,我還沒和别人說過呢。”瞿心燈繼續道,“我大一點的時候,師父就不管事了,偌大一個聽天閣就到了我手上。現在想來她不是不願意管事,她知道我一定會殺入京都為我娘報仇,給我留了一柄在多年前就閉了鞘的刀。”
“瞿侯當年……”
“大家都說,母親是為了我活着而決定赴死的。她帶來的世道所不能容忍的變革,觸及到了她不能撼動的利益,她是哽在這個時代咽喉裡的一根刺,走向死亡,是她的必然。革新嘛,從來沒有不流血的。”瞿心燈笑笑。
“她走了,但是總有新站起來的人。她這根刺從那些啃食脂膏的巨獸喉嚨中拔了出去,又留下了一個我。當年她披甲挂帥,擁立天子,開女科,得罪了太多人。但是這有什麼樣,你是诏景間殿試,可記得是那一年,在殿試上出現了女子?”
柳淮點了點頭。
“這是她的政績。”瞿心燈道,“我是她的女兒,我會走她的老路,我會為了她未繼的事業而死。她擁立天子,我也擁立天子。不過她失敗了,而且保不齊某一天我也會喝她一樣失敗……”
“那我陪你一起。”柳淮有些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