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天聽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從她外衣包着的野果中挑出幾個,一個塞到了瞿心燈嘴裡,一個放在那小小的墳包上,一個塞到自己嘴裡咬了一口,剛剛要開便要被酸了個跟頭。
“嘶——你這是要謀殺你師父嗎?”達天聽将果子和放在墳包上的掉了個個,又咬了一口。
甜的。很甜。
“就沒有什麼别的想問的?”達天聽問,“我過幾天就走了,再問可就沒有機會了。好好想想,要問些什麼一次性都問幹淨了。”
“哦。”瞿心燈抿了抿唇。
瞿心燈問:“你為什麼會去北疆?那麼湊巧就順手救了阿翎。”
達天聽答:“隻是路過,她也算我半個徒弟,我看看自己徒弟怎麼了?老天有眼,我徒弟不該命絕于此處,讓我碰見她的。”
沒說完全說真話。不過瞿心燈并不在意。
瞿心燈問:“師父,在你看來,我公然暴露取郦氏性命對于大局而言,是否有些不那麼妥當?”
達天聽挑了挑眉:“為什麼這麼問?”
“這是一步險旗,如今回想起來有些後怕,畢竟事态鬧得确實有些大,雖然還沒有将聽天閣暴露在他人視野之中,但我有些顧慮之後會有脫離掌控的地方。”
達天聽問:“殺她的那一刀,你後悔嗎?”
“不後悔。”瞿心燈堅定道。
達天聽拍了拍她的腦袋,道:“不後悔不就對了?”
“但是我覺得,如果是師父你,為了大局不會暴露自己去殺郦氏太後。”
達天聽點了點頭,道:“現在的我确實不會。”她頓了頓,笑着接着道:“難道我不會做的事情就是不對的嗎?現在的為師不會,難道為師年輕的時候就不會嗎?燈燈,你比我年輕,你隻是做了一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會做出來的很張揚很狂傲又很暢快的決定。這是很好的決定。你也應該做這樣年輕的決定。年輕的時候走險棋,年紀大一點再顧穩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連能瘋一回的年紀都沒有瘋上一回,那人活這一輩子又有何意義?”
“那一刀,你今天沒有刺在郦氏的身上,往後餘生,總有一天會刺在你自己身上。”
瞿心燈垂着眸子:“嗯。可是如果走一步險棋,把這大家大業的作踐完了怎麼辦?”
“什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達天聽聽後一愣,笑了起來,道:“這麼大家大業作踐完了怎麼辦……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死孩子,想什麼呢?嚯嚯完了瞿家的,後面還有一個聽天閣子給你頂着,就是連聽天閣都作踐完了,後面還有師父給你頂着,怕什麼?顧慮什麼?放手去做就是了。”
瞿心燈皺了皺眉:“我當年決意要帶着聽天閣入京的時候,你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過問,我以為你是不贊同的。”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啊……當時是一點點的不贊同。”達天聽道,“和什麼不願江湖和朝廷再次沆瀣一氣不一樣,我已經沒有那樣的大義心胸了,我怕你出事,就觀望着。想着你要是有本事收拾了閣子裡那裡小頑固,說明你本事也學到家了,你想要入京為你娘報仇,幹政,扶持勢力,那麼也未嘗不可。”
“我成功了。”瞿心燈道。
“對,你做得非常好。”達天聽從不吝啬贊美,對于這個一手教養大的女孩子,“我也應該對自己有點相信的,你可是我的徒弟,你可是她的閨女,你有什麼做不到的呢?那麼現在,你還有顧慮嗎?”
瞿心燈抿唇,長久的沉默之後,她道:“師父,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什麼為什麼不為什麼的?”
“我想報仇,我想争權,大廈将傾,我想扶一把。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嗎?”
達天聽眯了眯眼睛,看着樹影落下的方向,笑道:“為什麼要問呢?人都有抱負和欲望。你娘是敢争天下的枭雄,你自然該有野心和抱負。永遠不要為自己擁有欲望而感到困惑、愧疚和羞恥,你要學會駕馭欲望,哪怕被欲望吞噬,被欲望吞噬好過一味的無知。”
“打個比方吧,男人都喜歡賢妻良母,賢妻良母和一個敢于和他搶奪資源的女人比起來,毫無疑問是賢妻良母更對他有利。但是賢妻良母不是生來就是賢妻良母的,是因為賢妻良母有益,所以他們就創造了賢妻良母。要是有一天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絕了,沒有賢妻良母了,那麼就将會有一群‘好人’、沒有欲望和野心的、相對弱的人,變成‘男賢妻良母’。”
瞿心燈眼神堅毅。
“你要去變革。”達天聽道,“去延續你娘的遺志。去肅清一些東西,去扶平一盞天平。去殺賊,殺賣國欺民的蟲豸,去燒書,燒掉《女則》和《女訓》,所有人都能書寫自己的欲望,你要站在高位,一個很高的高位。”
瞿心燈回握住達天聽撫在她肩頭的手。
“徒兒知道了。然而變革必然是充滿的血腥的,這條路走下去終究是累在皚皚白骨之上,這和娘當年希望的海清河晏的設想和願景,不一樣。但是就此天下之勢,即使苟延殘喘,也有幾年的生息可言,倘若戰火就此燒起來,可能天下,連最後安息的時間都沒有了。”
達天聽笑了笑,就看着她的眼睛道:“難道現在的天下就是我們願意看到的嗎?燈燈,自古變革者,無一不流血流淚,無一不是在生死存亡之中博得一線生機,無一不是在前人和天下人的骸骨上說出新的語言,展示她新的道理。”
“你說天下将傾頹,你想要扶一把。那就不要害怕失敗。燈燈,你是站在你娘的肩上去看衆生的,你有你母親的經驗——成功和失敗,你有一個先天的例子,你有革新的階梯。”達天聽道。
“京中人都說,你是你娘的軟肋,說要不是因為你,瞿懷瑾也不會死,說不定這會兒已經順利受封女爵,官拜宰輔。”
瞿心燈微微低頭:“事實如此。”
達天聽搖了搖頭,掰過她的臉,認真道:“不是這樣的,燈燈你知道嗎?你娘的死才是你此生都不敢想象的一步險棋。因為有你,她才感覺到了她的延續。你不是你娘的累贅,你是你娘不死不休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