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裡霎時響起了一片激動的呼聲,士兵們的隊伍迅速變得更加整齊,腰闆也和他們的長官一樣挺的更直了,仿佛這批來之不易的物資就是他們重新振作的希望。
愛麗絲見狀微微一笑,擡起頭看向身邊的耶爾。
耶爾會意地點了點頭,随即踏前一步,指揮着自己手下的隊員把物資拉過來,開始配合着雷克統領給下面的人分發。
這一刻,曾經灰暗的軍營仿佛有了生機,就連陰雲密布的天空看起來也沒那麼壓抑暗沉了。
周圍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挨個上前去排隊領物資,唯有阿諾和辛達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臉上是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冰冷漠然。
昔日敵手如今居于高台,而他這個身上和愛麗絲流着一半同樣血脈的手足,卻隻能穿着破爛的布甲站在下面,混在人群裡等着她帶來的那點兒施舍。
阿諾面無表情地垂着眼,心裡卻湧着一陣接一陣的自嘲和不甘。
不,或許不甘也沒剩下多少了。
他想起了自己剛來的那段日子。
被愛麗絲派人押送到格林維希堡的那天,天剛破曉,那時候剛過冬天,雖然冰雪已經開始融化,但料峭的春風刮在身上依舊冷得刺骨。阿諾隻穿着那身在城堡裡被宣判敗局時的單薄華服——貴族的衣裳雖然名貴,但也隻有名貴這一個優點了,在這樣的天氣裡,甚至還不如陪着他一塊兒來的辛達那身粗布。
到了這兒以後,他在一片嘲笑與指指點點中被剝去了貴族身份,從最底層的士兵做起。每日清晨,他被刺耳的号角聲喚醒,開始一天漫長而繁重的訓練和勞作:舉重物、爬坡道、負重奔跑,然後跟着其他人一塊兒去開荒種地。
他那雙曾經隻握過騎士劍和鵝毛筆的手,就是在這麼日複一日的磋磨中,被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但這還隻是開始,營地裡的生活遠比阿諾想象中艱苦,他原以為憑着自己的身份和過往,至少能獲得一些優待,但現實給了他狠狠一記耳光。被迫與泥濘為伴的生活讓他飽嘗屈辱,而這裡的士兵們對他的态度也并不友好,他們知道這個曾經的貴族少爺是如何被打落塵埃的,加上常年被老子爵克扣補給的怨氣,這些人毫不掩飾地拿他當笑柄。
阿諾曾試圖反抗,但換來的是他們合起夥來的欺淩。
他和辛達被排擠,隻能種犄角旮旯裡最貧瘠的荒地,穿來的那身衣服和飾品被搶去瓜分一空,就連吃東西也排不上号,更别提以訓練之名所遭到的惡意毒打……
而雷克統領對這些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知道阿諾的來曆,新領主既然将人流放到這兒又沒說要他的命,那除了保證阿諾不死,别的,他也不會管。
就這樣,阿諾在吃了一段時間的苦頭後終于認清了現實,正像辛達勸解他的那樣:“少爺,我們該學着低頭了。老子爵去世了、愛麗絲上位已是定局,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隻有這一條命,得好好留着啊!”
處境上巨大的落差讓阿諾其實恨不得死了,但他到底還是抛不掉貴族惜命的品性,再加上邊上有個辛達整天絮絮叨叨,他最終還是妥協了——向命運,也向生活。
于是從那天起,曾經的阿諾·巴列特被他自己親手殺死,隻剩下格林維希堡裡的一個底層小兵阿諾,他白天在烈日下苦練、勞作,汗水和屈辱一同滾落,等到了夜晚,再和自己唯一留下的忠仆擠在草席上,鼻間彌漫着塵土與汗水的味道入睡。
愛麗絲站在高台上,随着領到物資退下的人越來越多,她很容易就看見了杵在原地,和人群格格不入的主仆二人。
阿諾站在人群的邊緣,神情麻木而疏離,而站在他身邊的辛達則略顯局促,雙手不安地絞着袖口,頻頻擔憂地看向他主人的同時,還不時用餘光掃視四周,帶着些許警惕。
愛麗絲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叫人喊來在下頭忙活的雷克,低聲吩咐道:“雷克統領,待會兒物資發放完畢後,找個信得過的人,悄悄通知那兩位——”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諾和辛達的方向,接着道,“讓他們一會兒去你的營房見我。”
雷克聞言,瞬間明白了領主的意圖,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阿諾和辛達兩人,然後對愛麗絲點了點頭:“明白,屬下會安排妥當。”
說完,他就趕緊挑選了一個機敏的小兵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