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從未想過,祂有一天會從天空墜落。
不,祂從未想過,自己會“墜落”。
甚至連消失的過程都不曾有,祂曾經握于掌中無數年的光輝權柄,如今卻在那一道不起眼的符文出現後驟然蒸發。
光明神還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一開始,祂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急遽下落的現狀會導緻最後什麼樣的可怕結局,而是下意識地試圖調動權柄、重塑神輝,可無論如何掙紮,那些早已成為祂習慣的偉力,卻像是被某種不可逆的法則徹底切斷。
不,更準确地說,是構成“權限”的根基被抽離了,那些流淌在每寸皮膚下的神力,乃至于早已與祂靈魂融為一體的神格——全數消失了。
“……怎麼可能?”
茫然的念頭浮現,光明神睜大雙目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曾經流轉無盡光輝的神聖之軀,如今變得蒼白、脆弱,簡直……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這念頭一出,光明神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風割過臉頰的陌生觸感,耳畔呼嘯的狂風灌進從未需要呼吸的鼻腔,氣管被粗粝的氣流割得生疼,這具突然被血肉束縛的軀殼正違背祂本身意志地滲出淚水。
祂從未體驗過“無能為力”是什麼感覺,但此刻,祂恍然意識到,自己正以一個無比狼狽的姿态,在敵人眼前跌落。
下方急速接近的地面在被風吹到幹涸生痛的眼底投射出焦黑的顔色,下方殘餘的能量亂流擦過脖頸,帶起的血珠在失重中懸浮成串,其中一滴恰好落進光明神睜大的眼眶。
猩紅漫過視野的瞬間,祂聽見喉間迸出野獸般的嘶吼——
不可能,這具卑賤的肉身不可能是祂!
幻象,一定是幻象!
“不……不……這不可能……”
光明神的心中開始升騰起不安,祂想要召回神域,想要重新握住光的權柄,想要讓天地恢複應有的秩序。可任憑祂如何怒吼、如何竭力呼喚,那些屬于“神”的一切,竟如同從未存在過祂身體内一般,毫無回響。
不敢置信,化作滔天怒火。
“你們怎麼敢——”
光明神嘶吼着,祂憤怒,感覺自己的尊嚴在這一刻才是被真正撕裂了,千年來,祂俯瞰衆生、淩駕一切之上,如今竟會被一隻自己即将抹殺的肮髒蝼蟻輕描淡寫地奪去了一切?!
祂不相信!
風在耳畔呼嘯,冷冽的空氣依舊在不斷地灌入祂的胸膛,光明神終于開始恐懼自己将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祂試圖驅動光元素讓自己停滞于空中,然而與權柄一同消失的,還有祂與生俱來的對光元素的感應和聯系。
恐慌攀上祂的神經。
于是祂又本能地想要呼喚信徒,想要向仍在信仰祂的生靈借力,想要重鑄自己的權限之力,可回應祂的,唯有逐漸拉近的大地,以及天空中愛麗絲和耶爾俯視着祂的冷漠目光。
“……不,不……!!!”
光明神絕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哪怕是一絲殘存的神力,哪怕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光元素線,可祂的手指隻徒勞地抓住了虛無的空氣。
這一刻,祂和那些曾被自己漠視的凡人并無不同,都在死亡來臨前的恐懼中無望掙紮。
雲層在頭頂極速退去,地面翻張的紋理清晰得刺目,肺葉被氣壓擠榨成兩張破敗的風箱,又一滴血模糊了視線,那一抹刺眼的紅色讓祂的意識在極緻的恐懼中,猛然翻湧起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是祂還是“人”的時候。
也是他變成祂的“開始”。
光明神恍惚間看見了一個舉着殘燭的少年。
那是一個記不清多少年前的冬夜,少年站在神廟門外,渾身凍得發抖。
當時他才十二歲,因為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而被部落裡的人趕了出來,霸占了他家的獸皮帳篷。
雖然帳篷很小,很破,但那也是本該屬于他的家。
風雪無情,少年的衣衫破爛,手腳都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唯有心口護着一簇微弱的燭火——那是被趕出家門前,他唯一偷偷帶出的火種。
無處可去的少年來到了神廟的大門前。
在那個久遠的古老年代,今日的光明教會隻有一個剛剛萌芽的影子,初代光明神從不在意信仰之力,是以也沒有扶持過任何勢力。
隻不過,祂偶爾會分出一縷意識,到各族自發為祂建造的神廟裡轉一圈,聽聽看看大陸上最近都發生了什麼新鮮事。
恰好今日,幸運的少年趕上了神明的意識降臨在這座小小神廟裡的瞬間。
初時,無人值守的神廟大門緊閉,少年咬緊牙關,強撐着凍僵的身子,擡起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推了推。
打不開。
他又用肩膀抵住門扉使勁頂了頂。
可門依舊紋絲不動,隻有寒風在耳畔呼嘯,像是嘲弄着他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