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春遂傾身向她靠了過去,聽她神秘兮兮地笑道:“妹妹這些年,應與那劉小公子處得不錯。當年,那小公子為了一條被妹妹燒毀的汗巾,追去楚地向妹妹讨債。伯母瞧出那小公子讨的哪裡是一條汗巾的債,分明是去讨情債的,便破例讓他做了軍中的夥夫。
“頭幾年裡,妹妹在信裡從不會主動向我提起那小公子,這回不但在信裡提起了他,竟破天荒地誇贊劉小公子的廚藝大有長進,她的嘴已被養刁了,竟有些舍不得那小公子離開娘子軍。”
章懷春笑道:“若果真如此,乃是好事。”又問,“劉小公子要回來了?”
章詠春點頭:“娘子軍裡頭畢竟皆是女娘,伯母當初破例讓他進了娘子軍,是指望着那小公子能與妹妹結一段良緣的,但也隻與了他三年之期。不想那小公子看着挺機靈,于兒女之情上,卻有些不開竅。如今,三年之期到了,他自是要離開娘子軍的。”
如今,章懷春已不指望三女公子是否能與劉家的公子結下良緣了,隻道:“我制了些金瘡藥,我明日托人送到你這裡來,你給三妹妹寄物時,也一并捎給她,就說是舅父為她制的。”
章詠春卻道:“阿姊何必要這般瞞着她?三妹妹不過是在同你置氣,隻要你能先軟下态度哄一哄她,她哪還舍得不理你?她明知送到我這裡的信,我定會讓你過目,這些年卻仍是不間斷地往我這裡送信,還不是盼着你能主動與她釋嫌。”言及此又無奈笑歎,“三妹妹倔,阿姊你也頗能忍!你若能有我當初厮纏阿兄的臉皮,三妹妹又何須千方百計地讓我為她給你傳話?”
章懷春怔怔的,良久方道:“有筆墨麼?我想再給她捎封信。”
聽聞,章詠春頓時笑逐顔開,遂讓紫苑送了筆墨竹簡來,親自在一旁伺候筆墨。
章懷春胸中有千言萬語想付諸筆端,真正提筆時,卻不知如何落筆;又見二女公子在一旁盯着自己,便道:“你莫在一旁盯着!你這樣盯着,倒讓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了!”
章詠春笑着打趣道:“又不是寫給姊夫的,我還看不得了?”但她也知趣,口裡雖打趣着,身子卻已離了席,“阿姊慢慢寫,我去外頭等着!”
章懷春這才落了筆。
***
章詠春方出屋,便見到了匆匆而來的阿寬。
蕭期不曾欺她,瘦下來的阿寬确也算得上是個俏郎君,看着也穩重了許多。然而,這人甫一開口,便原形畢露了。
這人一見到她,便趕上來向她哭訴道:“夫人,郎君好不講道理!”
章懷春唯恐他吵着了屋裡頭的阿姊,一眼瞪向他:“噤聲!”又緩了聲氣道,“去前頭的亭子裡給我說說郎君如何不講道理。”繼而吩咐紫苑,“阿姊若是尋我,便讓她稍候我片刻。”
紫苑恭敬應下,暗中卻在阿寬手臂上掐了一把:“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還是這般不成器的模樣,讓人笑話!”
阿寬心裡正發着愁,愁眉苦臉地道:“你不知道我這般是為了什麼!”撥開她的手後便跟着章詠春去了前頭的亭子裡。
章詠春将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坐下,阿寬便跪坐在她身邊,倒豆子似的道:“這回出使烏孫,郎君念在小人那兩個幼子的情面上,分明說了不讓小人跟着去的,方才卻又改了主意!夫人,小人那兩個孩子還那樣小,小女兒連路也走不穩,正要需要小人的時候。夫人看在紫苑與兩個孩子的份上,勸勸郎君吧!”
章詠春卻向他擡了擡下巴:“你家郎君派阿細來尋你了。”
阿寬回頭而望,果真見到了阿細的身影。眨眼的工夫,阿細便一陣風似的掠到了亭中。
“夫人,”阿細向章詠春抱拳行禮,“郎君命我将阿寬帶過去。”
章詠春問:“郎君為何突然改了主意要帶上阿寬?”
阿細道:“是郎君嫌這園中沒一個有阿寬的周到細心,便還是想要帶上阿寬。”
章詠春其實也想要阿寬跟在蕭期身邊伺候,便勸道:“阿寬,隻有你跟在他身邊,我才放心,你便跟着去吧。你那兩個孩子,我會讓人幫着照看的。況你也該多體貼些紫苑,三四年裡,她便生了兩個孩子,你若還這般黏着她,我怕日後你們的孩子要塞滿我這個園子了。”
阿寬忽就鬧了個大紅臉:“夫人怎同郎君說一樣的話?”眼下他知曉無人會替自己做主了,欲哭無淚地道,“小人跟着去便是了!”
***
章懷春将寫好的信交到章詠春手中時,方始從這女公子口中得知烏孫昆莫去世了,朝廷派了蕭期前去吊唁,也順便向新的昆莫頒發印绶。
而蕭期今日便要啟程。
章懷春這時方知,自己今日來得确實不是時候,打攪了夫婦二人分離前的相聚時刻。
“是我此番造訪冒昧了!”她立時向章詠春辭行,“你與蕭郎君好好聚聚,我今日便先帶槐序回去了!”
章詠春也并未挽留她,笑道:“那我們改日再聚。”
章懷春颔首,待紫苑領來章萊,母女倆便離開了蕭家。
章詠春目送着侯府車馬走遠,方又回到了怡園。
卧房内,蕭期已收拾齊整。
真正面臨離别,章詠春這時方生出了諸多不舍,殷殷叮囑道:“在外要顧好自己的身子,莫逞強。”又道,“早去早回。”
蕭期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一會兒,才松開了她。
“我走了。”
章詠春卻又扯住了他衣袖,認真問了一句:“烏孫昆莫逝世,朝廷的印绶是頒給明橋的麼?”
“父死子繼,烏孫昆莫生前雖有幾位夫人,但卻隻有明橋這一個兒子,朝廷的印绶自是頒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