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春搖頭:“隻是着了些風,并無大礙,你且先煮些苦姜茶來驅驅寒。”
青楸也不再耽誤,便道:“婢子先為女公子寬衣。”
章懷春此時已有些頭重腳輕,任由青楸服侍着自己上床躺下。迷迷糊糊中,她似聽到青楸問了句:“女公子,你身上的這盒子要放在何處?”
章懷春随口答了句:“便先放在床頭。”
青楸依言将那錦盒放置在她的枕旁,随後便到外間為她煮茶去了。
章懷春喝過苦姜茶,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這一覺,章懷春睡得并不安穩。
夢中,她似再次被曹正的祝由之術控制了,再次夢見鄭純抛下了她。隻是,他身邊的女子不再是曹武君了,而是關宜——她熟悉又陌生的關宜。
她想開口喚一聲“斑郎”,哪裡還看得到他與關宜的身影,在她眼前的人,分明是一臉病容的闵氏。
她怔怔看着闵氏的嘴唇一張一合,驚覺從那張嘴裡吐出的話語竟未能入她的耳,而是鑽入了她的腦中。
“侯府對我們母子有恩,我母子二人今生都無以為報。但當初犬子入贅時,令堂承諾過我們,說隻要犬子能為侯府留下子嗣,便允許他離開侯府,再擇良緣,為鄭家綿延血脈。
“原本,我看你夫婦二人琴瑟調和,想着讓他一輩子侍奉你也行,畢竟鄭家還有他阿兄在。但如今鄭家隻有他這一脈了,若是鄭家從他身上斷了根,我便是鄭家的罪人,到了地下也難贖清這樣的罪孽。
“我原想着讓你膝下的一個孩子随了鄭姓也好,犬子卻說你們隻打算要槐序這一個孩子。你若不想再遭懷孕生子之苦,又不願讓他再納個姬妾在屋裡,能否放他出府?”
溫和友善的态度和并不咄咄逼人的話語,卻讓章懷春覺得那些話是砸在心頭的一場雹子,又冷又疼。很快,那些話又成了一柄柄紮在她身上的刀子,似要剖開她的皮肉,将她的心肺都要挖出來。
“不……”她忽低泣出聲,嗓子眼卻似堵了一方半幹半濕的粗布,竟再也說不出旁的話,隻知她不能放鄭純出府。
淚水泛濫之時,她眼前霧蒙蒙的,已不見闵氏的面容。
她卻于此時聽到了鄭純一如既往溫柔如水的聲音,細細辨認,還能辨出他聲音裡的焦急與擔憂。
他在一聲聲喚着她。
“懷兒!”
她頓時從那紛亂的噩夢裡掙脫了出來,緩緩張開眼時,隻見落日餘晖似碎金灑滿了内室,光似流水,夢中棄她而去的郎君就坐在這片粼粼金光裡。
而她這一覺,竟睡至了黃昏日落。
“你做噩夢了麼?”鄭純見她醒來不由神色一松,傾身為她輕輕揾着臉上的淚,“懷兒,你還好麼?青楸說你着了風,身子可有不适?”
章懷春的情緒還陷在方才的夢境裡,眼下見了他,隻是平靜地道了句:“我夢見你和宜妹妹了。”
鄭純見她這般神色,便知她做的不是什麼好夢,眼神黯了黯,低聲道:“隻是夢,當不得真的。”
章懷春卻道:“斑郎,扶我起來。”
鄭純遲疑了片刻,遂依她吩咐将她扶坐了起來,又為她披上了禦寒的裘衣。
章懷春又道:“抱着我。”
鄭純依舊是依言照辦,末了還笑着問了一句:“要抱得再用力些麼?”
“這樣便好。”章懷春依戀萬分地依偎在他懷中,右耳緊貼着他的心口。
當那聲聲有力的心跳聲撞入她耳中時,她的心方始慢慢安定了下來。
良久,她才想起了永嘉帝,問道:“天家回宮了麼?”
“嗯,回宮了。”鄭純輕輕應了她,又道,“不過,他聽說你身子不舒服,來你床頭看過你。但他有些毛手毛腳的,摔了你放在床頭的一隻盒子,那盒子被他摔得缺了一個角,他當時吓壞了,便将那盒子拿走了,說是将那盒子修補好了,再歸還于你。”
章懷春聞言大驚,慌亂從他懷中擡起臉:“那盒子……已被他拿走了?”
鄭純不知她為何如此緊張激動,向她解釋着:“他當時都要哭了,我便讓他拿走了。”又道,“那盒子上了鎖,裡頭是有貴重之物麼?若是貴重,我明日入宮便将那盒子取回來。”
章懷春卻道:“你這就去取回來!”
鄭純愈發疑惑,還欲問個究竟,她卻已開始催促着他:“快去!那裡頭的東西非同小可,若是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侯府會有滅頂之災!”
聽及,鄭純再不敢耽擱,離開前,卻不忘安撫她:“你莫急,我這就入宮!”
章懷春的心已亂了,聞言也隻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那片龜甲上的蔔辭與詩谶,她雖看不懂,但阿伯既是蔔的大漢國運,姨母又說了讓鄭純“扶社稷”的話,那龜甲上頭的詩谶定然預言了漢祚不終的大逆不道之言。
若是朝臣以此做文章,以“妖言罪”加諸侯府,那她便是侯府的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