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領了一盲一啞夫婦進了觀,同他們道:“這兩位少年是齊天門的弟子,别看他們年紀輕輕,道法高着呢,特别是這位冷姑娘,她是應恒掌座的大弟子,法力高強,又心細入微,一定能幫你們找到狗。”
裴自恕聽别人誇贊他師姐比誇他自己還要高興,隻是一聽是要找狗,得意的神色霎時繃住,不可置信道:“兩位老人家是想請我們幫忙……找狗?”他後二字說得極輕,似是覺得找狗這種事也要拜托玄門出手實在是……一言難盡。
老丈眼雖盲卻耳聰,裴自恕說得小聲,但他也聽了個一清二楚,顫巍巍欲跪地。裴自恕忙将他扶起,惶恐道:“老人家您千萬别這樣。我年紀小,可受不得您這一跪!”
村長見狀,也幫着将那盲老丈攙扶起來,道:“你就同兩位小道長說了罷。”
老丈歎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小道長你沒有聽錯,我們确實是想請二位幫忙找狗。”
“……”
裴自恕汗顔,還真是啊!那這可就不好辦了,師姐未必會答應。他看向師姐,蓦地一怔:師姐這什麼眼神?怎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冷靈從那對夫婦進來後就一直觀察他們。這兩人五旬左右,滿頭白發,病削瘦弱,一個是真盲,一個也是真啞,興許是因為丢了愛狗,俱顯得蒼老衰疲,看起來同一般的老人無異。
隻是——
有一點很怪。
他們身上有妖氣!
留在哀命村的這幾日,冷靈日夜修行,修為大幅增進,已能如前世那般輕松聞到妖氣。從這對盲啞夫婦進來後,那股妖氣就萦繞她鼻尖,所以适才将他們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
不過有妖氣不代表這對夫婦就是妖,也有可能是他們和妖走得緊密。冷靈不禁懷疑,他們丢的到底是一隻狗還是一個妖?
她指了指梨樹下一張木桌,溫聲道:“兩位老人家,不必焦急,坐下來慢慢說。”
裴自恕聞言,湊到師姐身邊,跟着道:“對,你們說清楚,我師姐也好幫你們!”
冷靈:“?”
臭小子倒是挺會替我接活。
她斜了他一眼,吩咐:“斟茶。”
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裴公子在裴家時哪裡給人端茶遞水過。可自從到了齊天門,别說端茶遞水,掃地擦灰也常幹,若不然也不會到了清絕觀第一件事就是找笤帚清掃。他又一向聽師姐話,當即應了一聲:“好!我這就去!”
盲啞夫婦一聽齊天門的人願意幫忙,神色好了些許,連聲緻謝。冷靈同村長将他們二人扶到梨樹下,那裡有四根粗樹樁,截面平滑,顯然是有人處理過。
原來這幾日,裴自恕除了幫村裡人幹些農活以外,還和樵夫一起将清絕觀翻新了一遍。腐朽枯敗的梁柱需要新木替換,樵夫為人不行,但砍柴的本領倒是不愧對自己身份。
粗樹樁便是那些梁柱用完後剩下來的,攏共留了四根。之後又用剩餘的木闆打了一張木桌,剛好做成了一套木桌凳,放置大梨樹下。
裴自恕給衆人斟了一小杯茶,此時梨花盛開,随風飄揚,木桌上落了幾片花瓣,冷靈的那碗茶也落了一片。
裴自恕想給她換掉,冷靈擺擺手:“無妨。老人家請說吧。”
大梨樹下,老丈緩緩叙來。
他們夫婦二人是哀命村五十裡開外的盲啞村人。盲老丈與啞婦自小殘缺,行動多有不便。五年前上山砍柴時,啞婦在一個山洞口看到一條受傷的小狗。見其可憐,便同盲老丈商量,将小狗帶回家裡養着。老丈一想,他們二人無子無女,家裡養條小狗也多點生氣,便帶了回去。回家之後兩人将小狗後腳上的傷口清洗包紮,又喂了它一些吃的。僅一夜,它腳上的傷便痊愈了。行動矯健,快如閃電。夫婦倆驚詫之餘,都認為這是一條靈犬,取名:【聽風】。
聽風不似一般荒山野犬,它性情溫順,聽得懂人話,讓它做什麼便做什麼。盲啞村盲人衆多,總有行事不便時,聽風在的那些日子裡,幫了大家不少忙,十分招人喜歡。
不過這隻小靈犬雖說溫順,但遇到偷吃莊稼作物的野獸卻兇猛異常,一條小野狗常常逼得大型野獸不敢進犯。因此,村裡人更加肯定這是一條靈犬,甚至有村民說:“聽風興許是天上的神犬。”
這位村民也就随口一說,可不知怎麼,這話忽然間就傳了出去。周邊附近都道盲啞村有一條天上落入凡間的神犬。沒過多久,稷山段氏的人就來了。
聽到這裡,裴自恕“啊”了一聲,脫口而出:“又和段家有關?”
盲老丈順着聲源看向裴自恕,歎道:“是啊,那段家公子聽說我們這裡有一隻靈犬,說什麼也要帶走。”
裴自恕吸了一口氣,默默罵了句:“天殺的段玹,真讨厭。”
冷靈問道:“段玹也去了村子?”
老丈搖搖頭;“這倒沒有。段公子怎會為了一隻狗親自來。”不過段家人倒是來了不少。
盲啞村的人死活不願意段家人帶走聽風。而段家那些仆從又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隻要是公子看中的東西,得不到手誓不罷休,于是直接上手去搶。
就在村裡人和段家人打得沙塵滾滾時,聽風沖了上去。它将段家人的右腳全都咬傷了。段家人本來不想傷了聽風,可見它發了瘋地咬人,氣得亂棍打它!
混亂之中,聽風跑了。
段家人找它不着,悻悻而歸。村裡人因為聽風離開,難過了好一陣子。沒想到,幾個月後,它又回來了。
裴自恕聽得認真,表情一會兒憤怒,一會兒驚歎,急急追問:“回來了?難道後來又丢了?”他手上抱着茶壺,因為激動,壺口茶水灑落幾滴,正巧落在了冷靈的茶碗裡,濺起片片漣漪,碗中花瓣随之蕩了幾蕩。
冷靈倏地起身,将他按下,道:“坐好。”
裴自恕哪敢不依,乖乖坐好,茶壺随之到了師姐手裡。他這麼一攪和,氣氛倒緩和了些許,老丈續道:“後來有一日,聽風陪村裡一位盲人大嬸去稷山連買東西。結賬時,大嬸與攤主起了糾紛。那攤主将大嬸推倒,聽風沖上去咬了他一腳。”
“還是右腳?”冷靈忽然道。
老丈道:“對。還是右腳。”
冷靈又道:“當初聽風傷的那隻腳是後右腳?”
老丈怔了一瞬,道:“小道長怎知?”
冷靈微微笑道:“胡亂猜的。請繼續。”
裴自恕假借飲茶,目光似有若無地瞥了眼師姐,心想難道師姐已經有了發現?這偷偷一瞧,剛好撞見師姐看過來的視線,吓得他慌忙飲了一口茶。茶杯落桌的一刹那,想起來手上這杯茶原是師姐的,不禁唇角微微勾起。
老丈繼續道:“聽風咬了那個攤主之後,沒一會兒,稷山連的守衛來了。他們二話不說,就要捉拿聽風,還對着圍觀的衆人說,‘此狗并非靈犬,乃是妖孽’!”
裴自恕蹙眉:“妖孽?!怎麼會這麼說?”
老丈道:“稷山連的守衛說,先前聽風咬的那幾個段家人回去後不到三日全都死了。”本來段家人是要去盲啞村捉拿聽風的,隻是總找不着。而聽風既然出現在稷山連,又怎會放過它。
“段家的守衛一口咬定聽風是妖孽,要把它拉到菜市口當衆燒死!”說到這裡老丈語氣激動起來,重重咳嗽了幾聲,啞婦拍了拍他的背,打手勢讓他不要激動。
裴自恕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神色緊張:“之後呢?”
之後——
就在守衛押聽風去菜市口路上的時候,段玹傳了口谕,說不要燒死聽風,他自有對策。聽風得此保住一命。
“隻是沒過多久,我們又聽說聽風從稷山連跑了。自此,再沒見過它!”老丈說到這裡,淚濕衣襟,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哭道:“那是我們養了幾年的小狗啊!稷山段氏憑什麼強搶?什麼從稷山連跑了,根本就是胡扯,定是段家人把它殺了!”
冷靈一直靜聽,此刻有諸多疑問,她看向啞婦,道:“婆婆,聽風是什麼樣子?你能畫出來麼?”
啞婦怔了一瞬,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畫畫。
“那……”冷靈頓了一下,道:“你們上次見到它,是什麼時候?”
老丈想了想,道:“一年前的中秋夜。過完了那個中秋,它就随大嬸去了稷山連,再沒回來。”
冷靈:“……”
撒謊。
若是一年,你們二位身上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