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潇松了一口氣，帶着仍然熟睡的小女孩出了門。

院内的情況霎時清晰了。幾屋的人披着外衣紛紛站在廊道上，撫着心口，仍有餘悸地看着院壩裡疊在一起不省人事的賊人。

而身着銀衣的女子持着火把，被烘亮了半張臉，長眉飒爽，雙目垂眸看着腳下的賊人，緊抿着唇瓣。

綠潇連忙把自己腳下的賊人也拎在手上，沿着廊道，先去把熟睡的孩子交給了她的雙親，再往院裡走，嘻嘻笑着說：“阿月，我也打暈了一個。”

修月眉眼一動，看向綠潇，微冷的雙眸才算有了些溫度，她說：“辛苦你了。”

綠潇把手裡的人也扔上人堆，說：“那我們現在能走了嗎？”

“不急，還得等官府的人來。”

綠潇“哦”了一聲，似乎才想起原先的部署。

這家的女主人是原先隔壁鎮的掌事，曾助力剿滅了一幫賊人，而後退隐山居，不曾想那幫賊人的餘孽未清，沿着這一帶，把先前參與剿滅的官員都給滅了門。

其實第一件滅門慘案發生後，官府已經猜出了是盜賊複仇，甚至派人去巡邏、值守各家，但不曾想……他們根本就打不過。

那幫賊人見官府也打不過，便開始大放厥詞，說是請了幾位道行高的靈修，官府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要不想賠了夫人還折兵，就别插手。

靈修？靈修啊……

南地搜遍全域，恐怕也找不到幾個靈修。正因此，賊人們才敢如此猖狂。

但是好巧不巧，遊曆中的修月和綠潇剛好路過此地，聞言便去找了官府，一同部署了這次的行動。

部署也算簡單，修月負責潛入宅内的，官府負責四周埋伏的。

綠潇微微俯身，把這十幾個賊人悉數觀察了一遍，納悶道：“這些人看着，個個精神暗昧，不像是靈修。”

“不過是學了幾招術法，連靈息都搞不清楚，算個什麼靈修。”修月淡聲道，說罷又皺了眉，滿臉的嫌惡。

“唉，可是粗淺地學了點招法，就能在這兒為所欲為，妄逞殺戮……”綠潇說着，聲音弱下去。

她又道：“阿月，不如我們在這兒留上幾個月守一守。”

她們已在人間待了三年有餘，從北到南，從西到東，仗着會點術法就壓迫平民的人數不勝數，群雄忙于争鬥，漠視民瘼。綠潇看得分外焦心。

修月聞言一頓，說：“守一守？人間遍地都是這樣的情狀，你若每個地方都想守一守，一千年都不夠你用。”

綠潇更覺悲傷，蹲下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團，說：“……我隻恨我不會分身術。”

修月目光巡視一圈，見人都還在外面站着，便說：“諸位，賊人已經被我們處理，夜裡風大，先去屋裡待着吧。”

所有人方點點頭，三三兩兩地攙着回屋裡去了，一間間的燭火亮起，修月輕輕一吹，手上的火把登時熄滅，順手把它給擲到賊人堆裡。

她一瞥，看見綠潇還自個兒抱着，道：“當初你央我帶你離開妖界，說是待悶了要出來玩一玩……但是你看，這人界好不到哪兒去。”

綠潇臉還埋在臂彎裡，說話悶悶的：“那我也不後悔，在妖界待了五十年，怎麼說也得在人間待夠五十年，才能騰地方。”

修月：“随便你吧……”

她的話帶着歎息的微音，散在風中。

遠遠的，又有聲音近了。

綠潇騰地起身，說：“官府的人可算來了。這得多久了？要是我負責院裡的，你負責外面的，早就收工了。”

修月不贊同道：“我們把事情給他們做完了并不好。”

綠潇愣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阿月，我懂了，你是想鍛煉他們，以免他們習慣于依賴我們，自力更生。”

說完她亮着眼睛，等着修月誇贊。

修月無奈，重重地點了頭。

“那我們是不是要教他們如何修習？然後一代傳一代……桃李滿人間！”綠潇目光炯炯，好似已經看到了幾百年後的盛狀。

修月默默看了她一會兒，彈了她腦門。

“嗷！”

轉眼官府的人彙合，進門看到修月、綠潇身邊的人堆，均是瞠目結舌，綠潇積極主動，直接對着他們講述了自己的傳授計劃。

聽聞“靈修”要授課，他們自然是求之不得，紛紛道謝，這個消息也逐漸傳開，最後南地的小半片區域都聽聞此事，許多人收拾行囊，踏上了求學之旅。

隻不過……授課這件事，比想象中還有困難。

綠潇教了七日，便已覺得心疲力竭。

學子中不乏有聰慧之人，即便愚笨點也沒關系，但還有些固執己見、不守規則的人，時時滋生事端。

綠潇抱着修月的臂膀，嚎哭道：“我再也不心軟了。明天就走，我們找個地兒蓋個豪華的屋居，招攬天下絕色又體貼的美人，各自快活去吧。”

修月沒有一絲猶豫道：“好啊。”

但每次說完的第二天，綠潇又總是振奮起來。

如此循環往複，與學子們互相折磨。

綠潇看着總是一臉平靜的修月，心下泛疑，問道：“為何你沒生過他們的氣，而我總是發怒？”

修月随口道：“我也怒，但是很快消氣罷了。”

綠潇聞言，便覺得是自己不穩重，縮在一旁調動五官，企圖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波瀾不驚些。

修月端着茶路過，看見她那樣努力，忍不住說：“合該是他們的錯，你我如何氣、氣多久，都正常。當然，若是能找到讓你消氣的物事，自然更好。”

綠潇問：“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修月指了指她們屋舍外的竹林，“……你沒發現嗎？我在種竹子。”

于是綠潇也加入了種竹子的隊伍，每天她生了氣，就會去種竹子，種一顆竹苗，就灌一點自己的靈力。

因為生氣的次數太多，很快她種的竹苗就比修月多了。

等綠潇某天忽然擡頭，看見那森森竹羽間的天光，禁不住問道：“我們待這兒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