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大夫這話一出,傾絲的臉色立時如秋日的柳絮般敗落了下來,愁雲慘霧的面龐間潋滟着幾分哀傷。
怎麼就堕不了胎呢?
她的身子是比旁人弱一些,可也沒有弱到這等田地。
傾絲倉惶失措的杏眸裡泫着淚,隻愣愣地凝視着翟大夫,出口的話音裹着的濃濃的顫抖:“我願意試一試的。”
不管那堕胎藥藥效是否兇猛,喝下去後是否會損傷她的身子。
她都願意試一試。
比起将自己的榮辱性命系在他人身上,她更想把拯救自身的機會攥在自己手心。
本朝不似前朝那般講究男女大防,譬如上門為女眷把脈的大夫便不必似前朝那般戰戰兢兢。
月華閣裡連個粗使的婆子都沒有,冬兒和珠绮又将翟大夫視若神明,再沒有人會給予他零星半點的負擔。
可翟大夫的額間還是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忙不疊地拿了帕子拭汗,那冷津津的汗仍是止不住地往外頭冒。
“姑娘,您就别難為老夫了。若是您因老夫的堕胎藥而丢了性命,不但老夫的名聲被毀,說不準還要吃人命官司。”
這樣的說辭還有幾分勉強,傾絲心裡還留存着兩分希冀。
“您放心,我這兩個丫鬟嘴嚴的很兒,無論我喝下堕胎藥後出了什麼事,都萬萬不會牽扯到您身上來。”她真摯又虔誠地祈求道。
翟大夫心裡頗為不忍,花了不少力氣去撫平心池上的褶皺,才清了清嗓子道:“上一回老夫已給姑娘開了藥方,您喝下後沒有半分異常,說明這孩子與您有幾分緣分在,他定是不想白白地死去,還請姑娘三思而後行。”
說罷,他也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傾絲磨得改了口風,隻說外頭還有些事務纏身,這便提着藥箱匆忙告辭。
傾絲滿心的無奈與歎然。
冬兒與珠绮見她一副心緒不甯、悶悶不樂的模樣,一個去推開了支摘窗的窗牖,讓徐徐的清風拂進裡屋,順帶能拂一拂傾絲心裡的煩悶,另一個則走到她身前,柔聲勸道:“姑娘就聽一聽翟大夫的勸語吧,醫者仁心,他總不會哄騙了您去。”
徐徐的清朗微風往她身上飄來,明明今日天色暖意融融,她卻覺得通身上下冷寒不已,整個人止不住地想發抖。
她外裡瞧着有多麼柔弱無依,内裡就有多麼堅韌自珍。
若非如此,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在乾國公府裡受了這麼多委屈,隻怕早已日夜以淚洗面,将自己的秉性養得怯弱又卑暗了。
“也沒有别的法子了。”傾絲喃喃自語了一番後,便将胸腔内泛濫成災的情緒壓下,隻讓冬兒和珠绮服侍着她換衣梳妝。
既是堕不得胎,那便隻有給腹中的胎兒尋個正經的出身了。
未幾,銅鏡裡映出一張清靈曼妙的臉龐。
傾絲定定地瞧了一眼銅鏡中的這張臉,心裡知曉自己最大的倚仗是這雪肌玉膚的美貌。
其餘的,她什麼都沒有。
乾國公府裡的爺們兒也不多,除去大表哥的話也隻有王睿之和魏泱這兩個人選。
與魏泱相比,王睿之簡直是一無是處。
她雖識字不多,卻懂得人往高處走的道理。
正妻一位她想也不敢想,若是萬般不得已地要去做妾,她定然會選擇魏泱。
*
自從普濟寺的那個雨夜後,王睿之便被王若箫與錢氏嚴加看管了起來。
作為一家之主,王若箫絲毫不在意内宅裡女子間的傾軋争鬥,卻不能眼睜睜地瞧着嫡子的前途被毀。
他對傾絲這個外甥女隻有幾分面子情。
外甥女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他這個做舅舅的若是袖手旁觀,傳出去别人多半會指責他的不是。
左不過是一副嫁妝的小事,王若箫也懶得與傾絲計較。
況且傾絲也有自知之明,在乾國公府裡活得好似一個隐形人,不曾給王若箫惹來什麼麻煩。
直到王睿之心悅上了傾絲的那一刻起。
王若箫才真正地将傾絲放進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