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絲一路急急切切地趕回了月華閣,身後的冬兒和珠绮并不知曉書房裡發生了何事,隻知自家姑娘好似一隻從金絲籠裡逃奔而出的鳥雀,正肆意歡欣地享受着自由的滋味。
冬兒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姑娘隻是去了一趟北竹苑,出來時怎麼就高興成了這番模樣。
“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冬兒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便如此問道。
此時主仆三人已越過抄手遊廊,遙遙地瞧見了月華閣的門戶,傾絲也由衷地松了口氣,隻道:“我思來想去,總是覺得在魏世子跟前太不自在了些,想來我與他之間的身份有雲泥之别,便是硬纏上去也隻能惹人厭煩而已。”
她這話說的籠統又含糊,仿佛是放在心口揣摩了許久,終于将心底深處的念頭說出了口。
冬兒素來唯傾絲的吩咐是從,也是全心全意地為傾絲考量,當下也隻是應和了一句:“那姑娘往後該指望着誰?”
不等傾絲踟蹰猶豫完,一旁侍立着的珠绮便貿然地開口道:“姑娘不如再考慮考慮,總要仔細想想您和肚子裡的孩子的将來才是,魏世子總有富貴權高的好處在。”
廊道左右無人,可她大剌剌地提到了傾絲肚子裡的孩子,仍是把冬兒吓的臉色一白,隻道:“你在胡說什麼呢,青天白日的,仔細你的舌頭。”
幸而左右的回廊與庭院内外都沒有閑雜人等經過,所以冬兒也隻是被吓得洇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拉着珠绮往月華閣裡走去。
珠绮平日裡可不是這樣冒冒失失的人,傾絲也不曾出言斥責她,反而輕輕柔柔地問:“可是這兩日累着了?瞧着你臉色也不大好看。”
月華閣的内寝裡隻有主仆三人在低聲說話,錢氏遣給傾絲的粗使婆子們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平素根本不想來月華閣伺候。
月華閣人迹罕至的好處是主仆三人說話不必擔心隔牆有耳,也正因為旁人對傾絲的不在意,才讓她死死瞞住了腹中懷有胎兒一事。
“近來你總是心神不甯,可别是身子有哪裡不舒服。”傾絲目露擔憂地詢問着珠绮。
她越是溫柔似水,珠绮的心裡就越是惶恐難安。姑娘待她毋庸置疑的好,她卻将普濟寺那一夜的見聞藏着掖着不肯說出口。
前些時日不說,今朝是愈發不能出口了。
況且姑娘才與魏世子不歡而散,回月華閣的路上更是不止一次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她實在不想再癡纏着魏泱,也不想在這樣高不可攀的天潢貴胄身上浪費時間。
“我這樣的出身,隻怕連給魏世子做妾都不配。”傾絲嘴裡說的是喪氣話,可一張桃花面裡卻是眉梢含笑,快意歡喜得不加遮掩。
珠绮略略參悟了些男女情.愛之事,這下也瞧明白了傾絲對魏世子沒有半分傾慕之意,心間愈發惶恐不安。
“多謝姑娘關系,奴婢沒事。”珠绮甚至不敢擡眼去與傾絲對視,隻僵着身子回了這一句。
冬兒在旁殷勤地給傾絲斟茶,時不時還要瞪一眼身側的珠绮,不滿地說:“姑娘有所不知,這兩日珠绮忙着與大公子身邊的東升卿卿我我,連手邊的活計也顧不上做了,奴婢瞧着她是犯了思春病。”
傾絲聽後驚訝地望向了珠绮,東升的确是大表哥的貼身小厮,前些時日她日子困苦的時候皆是東升送了銀錢和布緞來為她解困。
那是個性子和善,笑起來嘴角還有兩處小酒窩,瞧着年歲比珠绮還要小上一些。
她也是真的心疼珠绮,聽了這話後立時笑彎了眉眼:“這可是好事。”
珠绮羞紅了臉頰,一時間也将魏泱那兒的事抛之腦後,隻含着羞将自己與東升的情意宣之于口。
這下傾絲愈發高興,是徹底地将自己與魏泱之間發生的龃龉抛之腦後了,隻笑着追問珠绮與東升之事。
月華閣裡一片暖意融融的喜色。
而另一頭的北竹苑,哪怕是刁嬷嬷趕來此坐鎮,也壓不住底下那些奴仆之間的流言蜚語。
今日傾絲這一登門,绛雪又對她露出了惡意十足的排斥來,愈發坐實了傾絲要“勾.引”魏泱一事,此等傳聞甚嚣塵上,不一時便傳到了王珠映的耳朵裡。
因王睿之入獄一事,她已是好幾日都不曾合眼,甚至連來尋魏泱說話的功夫都沒有。好在魏泱也沒有搭理那一頭的梅若芙,多少也讓王珠映心裡舒服了一些。
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林傾絲會在她放松警惕的時候意圖勾.引魏泱。
“你可聽準了,绛雪當真這麼說?”王珠映憤怒地從貴妃榻裡起身,立時追問身前立着的竹兒。
竹兒在外奔波了一個上午,此時額間正懸挂着細細密密的汗珠,恭聲回話道:“姑娘,奴婢可是花了好些銀子才從绛雪姑娘嘴裡聽聞了此事,最關鍵的是,魏世子瞧着并不讨厭表姑娘,今日還與表姑娘在書房裡獨處了一會兒。”
這話一出,王珠映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起的妒火,這便要趕去月華閣狠狠羞.辱傾絲一番。
竹兒見狀卻死死地攔住了她的去路,隻道:“姑娘千萬莫要沖動,绛雪都與奴婢說了,魏世子最不喜性子刁蠻跋扈的女子,梅姑娘可已裝模作樣了好些時日,您斷不能在這時去發落表姑娘啊。”
她苦苦相勸,将梅若芙如何在榮禧堂裡“溫柔”待人、“禮貌”處事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她。
王珠映聽得胸膛裡又燒起了一把火,整個人浸淫在無邊的怒火之中,竹兒忙端了杯涼茶來為其撫背順氣。
愣了半晌後,她總算壓下了心氣的旺火,隻道:“昨兒個邁大奶奶不是與母親說起了她娘家的侄兒嗎?”
明燦燦的日色從支摘窗傾瀉而入,王珠映在竹兒的勸哄下往臨窗大炕上一坐,淬着狠厲的眸子落在炕前的六足青鼎之上,瞧着袅袅升起的青煙,冷笑着說:“表妹也該到了尋樁好親事的年紀了。”
竹兒心裡發寒,知曉那位邁大奶奶的侄兒是遠近聞名的混不吝,整日隻知喝花酒和去酒樓裡賭錢,根本不算個良配。
隻是她人微言輕,哪怕是心中對傾絲有些許憐惜,當下也隻能附和着王珠映的話語道:“是了,咱們乾國公府養了她這些時日,是該送佛送到西,替她挑一樁好婚事才是。”
内寝裡隻有王珠映與竹兒兩人,幾句玩笑間便定下了傾絲後半輩子的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