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校回來的言迹聽聞她家發生重大變故,着急給她打電話不接,敲門不開,他情急之下找來開鎖師傅,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看見初雨的情景。
他放棄回想不愉快的事情,正準備順着初雨的話往下說,不過被她搶先一步:“我不想拖累别人。”
失去活力和希望的,向命運低頭的枯寂語氣,從她嘴裡說出來,像鋒利刀子捅進言迹心裡。
言迹怔了一瞬,話音輕得和一片羽毛重量差不多:“原來我算别人。”
初雨吸吸鼻子,抹掉睫毛上的淚,重新說:“我不想拖累你。”
她不想當言迹前行路上讓他感到疲憊的行李,他在讀高三,學習比什麼都重要,她自認是拖油瓶,有什麼理由成為他的累贅。
又不是真的親兄妹。
“那不還是把我當别人嗎?”
言迹補充說明,“我奶奶去世以後,是阿姨關心我照顧我,現在阿姨不能照顧你,我總得讓她放心,我言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更何況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拿你當親妹妹,怎麼可能不管你?怎麼可能覺得你在拖累我?”
言迹口中的阿姨,就是初雨的媽媽。
說完話,言迹和初雨對視。
初雨一言不發,眸中的愕然取代先前的惆怅憂傷。
言迹迅速回想說出口的話,似乎有不合适的地方無意戳中她的痛處。
“對不起,”言迹道歉,“我把話說重了。”
他自知最大的缺點是某些情況下,說出口的話會帶着對方無法承受的尖刺,加上多年來的防備心很強,導緻他至今沒幾個玩得好的朋友。
說出傷害對方的話絕非他本意,人際關系和口語交際方面,一直是他最薄弱的地方。
從小和奶奶住在一起,沒見過媽媽,和爸爸的見面次數加起來寥寥無幾。
奶奶辛苦供他吃穿已經很不容易,沒怎麼注重其它方面的教育,老一輩的人總認為,孩子隻要吃飽喝足,平安長大就很好了,對他沒有那麼多的要求。
言迹很懂事,煩心事不對奶奶講,奶奶忙着賺錢養他,不甚了解他和别人的相處方式是否融洽和諧。
初雨覺得兩人不是血緣關系上的親兄妹,言迹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照顧她。
言迹不這麼想,他和初雨一起長大,即使沒有血緣關系,也當她是親妹妹照顧,不是兄妹,勝似兄妹。
“餓了吧?”言迹支開話題,站起來,“我給你帶了炒面,這會兒應該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他轉身去廚房,沒走兩步,又回頭提醒:“天涼了,别坐地上,小心晚上肚子疼。”
初雨坐到沙發上,往窗簾方向瞥一眼。
清冷月光柔緩流淌,像抓不住的水,鋪了滿地說不清道不明的暗調憂愁。
她白天内心躁動不安的情緒,終于在甯靜夜晚得以片刻喘息。
言迹端着熱好的炒面出來,放在初雨面前的茶幾上,遞給她筷子:“能看清嗎?要不要我把窗簾拉開一點?”
她接過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拿穩。
空氣凝滞般沉默。
“太亮了。”初雨低頭,咬一口面。
“嗯?”言迹沒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追問,“現在太亮了?”
初雨握着筷子的手指發緊,向他坦白流淚的原因:“白天的光,太亮,窗簾擋不住,我喘不過氣,很難受,哭了。”
這就是言迹感受到的,她的表達方式相較以前,有明顯區别。
答非所問,斷斷續續。
言迹循着她的思維方式,問重點:“哭完以後,有沒有好一點?”
她點頭:“好了一點。”
半秒後,她又說:“你回來以後,好了很多。”
有他在身邊,她沒那麼害怕了。
“那就行,你先吃面,我回我家取個東西就來。”言迹提起自己的書包,開門回對面自己家。
他動作很快,還不到兩分鐘就回來了,懷裡抱着一堆東西:“這是我家以前用過的遮光窗簾,我給你換上,明天你就不用怕外面的光線照進來了。”
言迹給客廳還有初雨的房間,都換上遮光窗簾。
換完窗簾,他走過來,給初雨倒杯溫水:“明天周六,我去店裡打完工,有事晚點回來,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我給你帶。”
初雨握着杯子喝水,低聲:“沒有。”
言迹讀書的同時,還在一個長輩經營的小店裡當收銀員。
長輩見他可憐,說是讓他兼職打工,其實為了方便照看他,也有正當理由給他錢,不然他那麼強的自尊心,說什麼都不會白白接受幫助。
“那你明天要是有想吃的,可以打電話給我說。”言迹拿過茶幾上的手機,按了按,屏幕沒亮。
他熟練地滑開後蓋,換了塊備用電池,拿走沒電的電池,夾在萬能充上,放進電源孔給電池充電。
那個年代的手機,大部分隻滿足簡單的通話需求和發短信功能,最火熱的單機遊戲是貪吃蛇和俄羅斯方塊,還有風靡了好些年的消消樂。
當時的手機沒有大屏幕,沒有方便快捷的5G網絡,隻有一小塊不能用手指觸控的厚重屏幕,下面是九鍵按鍵,搭配幾個萬能的符号鍵。
除了電話和發短信,用戶最常用的社交軟件是Q.Q,在微信出現的好幾年以前,2G網絡支持手機Q.Q收發消息。
手機端的Q.Q空間還沒上線,電腦端的Q.Q可以逛空間,能經營牧場農場。
有人定鬧鐘偷好友家的菜,有人同時登好幾個賬号,幫朋友快點漲到擁有好幾個太陽的等級。
空間留言闆裡寫滿讀起來費勁的火星文,昵稱和簽名欄同樣被火星文洗禮,像加密後的特殊語言,别有一番趣味。
手機的微弱亮光和萬能充的紅色閃爍光點,不足陽光十萬分之一的強烈。
不會讓初雨覺得難受。
開機以後,言迹把手機放回原位:“我先回去寫作業,你早點休息,有事随時給我打電話,或者發消息,都行。”
她甚至可以直接走幾步過去敲門,但樓道裡亮起的聲控燈,成了攔路虎。
“哥哥,”初雨伸手捏緊衣角,“你不用對我這麼好。”
她怕會在不知不覺中,依賴上他。
那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