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玩具兔子,躺在被窩裡的初雨,一點都不想爸爸,甚至有些恨他。
如果不是他對媽媽拳腳相加,逼迫媽媽去做她不願意的事,媽媽肯定還好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着。
如果不是他貪戀牌桌,就不會招來那些難對付的壞人,姐姐也不會被那些人糾纏到整日提心吊膽,最終還是被那些人逼進絕境。
五歲想要父母買給她的玩具娃娃,十五歲從竹馬的手裡得到。
晚了十年,送禮物的人和她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卻一直非常重視她,在乎她。
言迹是合格稱職的鄰家哥哥,對她溫柔又貼心,事事以她為先。
不僅是在變相償還唐夢芬曾經對他的關照,更是顧念和初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兩點牽絆,把兩人捆綁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
天氣入冬,氣溫下降,言迹的衣服不多,就那麼兩套來回換。
要麼灰色衛衣搭黑色褲子,要麼黑色防風外套搭寬松牛仔褲,他穿得普通,全靠那張出衆的臉和身高腿長的衣服架子身材撐着。
初雨不再穿清涼的裙子,換成在家穿的長袖長褲睡衣。
純棉料子貼身舒服,兩套睡衣夠換洗。
言迹沒回來的時間,她和玩偶兔子形影不離,拿兔子當她的知心好友。
和不會說話的玩偶一起看電視,一起看書,一起睡覺,有些悄悄話,也說給兔子聽。
言迹回來後,給她帶着晚飯。
他每天都會看幫她準備的早餐午餐吃完了嗎,關心她的胃口好不好,及時詢問她的心情和病情,給她家人一般的愛和關懷。
對穿着睡衣的她說,今天的她看起來,比昨天的精神好了一些,今天做了什麼?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從她嘴裡得知她看了什麼書,看了什麼電視節目,幫忙做了哪些家務,都會認真誇獎她做的好。
即使什麼也沒做,言迹也會誇她情緒比以前穩定的多,反正,他總有誇她的詞兒。
總能讓她明白,她本身就是很好的女孩,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降臨她身邊。
言迹就這樣每天不厭其煩的關心她,自此開始持續到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耐心陪伴她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等她一點點重新愛上這個世界,重新拾起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言迹是她長期服用的“藥”,副作用是服藥人會越來越依賴他。
他很樂意被依賴,這份依賴讓他清楚地感知,他還活着,被需要着,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存在。
初雨對光線的接受能力,緩慢上升。
十二月中旬,她可以在日落時分,自己拉開窗簾的縫隙,透過那道窄縫,欣賞暮色沉降之後的星月相伴。
日落是她足不出戶就能在家看到的風景。
甯靜唯美的日落自帶撫愈傷疤的咒語,似乎全神貫注欣賞窗外天際的變化就是在療傷。
言迹最近問起初雨當天都做了什麼的話題,她能給言迹說的内容趨于增多。
告訴他這段時間的落日顔色不同,給他講電視節目裡的有趣情節,向他表示漫畫書裡的故事非常動人。
看着初雨比九月的時候好了不止一點點。
言迹分不清是去廟裡求的平安祛病符起了作用,還是他的關照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初雨的畏光症。
他想着這個問題,腦海見縫插針溜進來其他心煩事。
還有不到半年高考,他沒想好報考什麼大學,最近的大學在市裡,距離居住小鎮的車程有兩個多小時,做不到每天往返的話,初雨怎麼辦?
萬一他在高考之際病發,要重新複讀一年嗎?
高考之後,順利的話想趁暑假多找幾份兼職,攢夠開學的學費,以及他和初雨的生活費,明年初雨能出門的話,就該帶她去看病了,治病的花費大概需要多少錢?
……心煩意亂,根本睡不着。
平時在初雨面前,他收斂情緒不外露,從不給她說自己的煩惱。
但他不是機器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心事,有很多想不明白又放不下的問題,沒人為他指點迷津,他就去陽台吹風,任由思緒亂飄,消化情緒,做着不用付費的宇宙遨遊。
消化完了就睡覺,消化不完會等來一場日出。
發呆的終點,是想念從沒見過面的媽媽。
聽長輩說,媽媽生他的時候不幸羊水栓塞,沒救過來。
他在心裡一遍遍幻想着媽媽的模樣,媽媽會傾聽他說的每一句話,不嫌他煩。
會猜想媽媽聽見他的煩惱後,幫他出謀劃策解決難題,心疼他的難過和委屈。
晚風溫柔吹拂,像媽媽在輕輕揉他的發絲。
每當他遇到小挫折,腦補有媽媽的安慰以後,能感受到心情好轉許多。
可是當大事發生,比如爸爸重組家庭離開他,比如當奶奶去世,再怎麼求助幻想出來的媽媽都沒用,腦海中沒有媽媽安慰的聲音,他從沒見過媽媽,沒感受過媽媽的懷抱。
就連試圖模拟模仿媽媽的語氣和神态,都沒有參照源。
這一晚,他沒能消化心煩事。
日出光照強烈,刺痛他的眼睛,眼眶發澀。
“哥哥?”起床的初雨看到陽台上言迹的身影,在室内喊他。
言迹回到客廳,看了眼牆上鐘表:“才七點,怎麼不多睡會兒?”
她注意到言迹眼裡的紅血絲,還有眼下的淡青:“你一晚沒睡?”
“嗯,睡不着。”言迹拿袋速溶咖啡,準備沖着喝了提提神。
“有煩心事?”察言觀色是她從小具備的能力,言迹疲倦的面色,瞞不過她的眼睛。
言迹的動作一頓,嘴硬否認:“沒有。”
“好陌生。”初雨前言不搭後語說了這麼一句。
“嗯?”言迹放下咖啡杯,呼吸短暫凝滞,看向她,“我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