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容又不說話了。

利爾多斯此刻隻能厭惡自己沒有辦法分身，沒有辦法做到一天24小時都跟在簡容的身邊，掌握他的一切信息。

他真的不知道簡容今天是為了什麼痛苦。

但他又無法忍受在簡容身邊安插别的黑霧生物去監視他——他不願意有除了自己外的其他生物這樣如影随形地跟着簡容，目睹一切。

“他們不在乎你，你也不在乎他們不就行了？”利爾多斯又道。

“不可以的。”簡容搖搖頭，“沒有辦法不在乎。”

“他們不在乎我開不開心，隻在乎我看似體面的工作、每個月打過去的錢，痛苦是正常的，是不可以逃避的，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和選擇，任何條框以外的都是不被允許的。”

他語義混亂，不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不能說。

他怎麼說，怎麼說他讨厭現在的工作，讨厭義務加班，讨厭複雜的職場關系，讨厭幾乎每天都要跟不同的部門扯皮，讨厭母親每個月定時催促自己打錢，讨厭偶爾跟母親說起自己最近的心情時得到的回答：

“你已經夠好了，誰不辛苦，那誰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也才拿三千。這麼好的工作，辭了大家都會罵你蠢的。你不幹這個你還能幹嘛？我辛辛苦苦養你到這麼大你就準備啃老了？”

說來可憐，他無法接受令人讨厭的工作，但更令他難過的是，他發覺沒有人完完全全地愛他。

“我感覺我在他們眼裡更像個工具還不是人。”簡容喃喃道，“是已經寫好既定程序的工具。我隻要按着既定程序走就可以，不需要改變，就算痛苦也不需要改變。”

利爾多斯似懂非懂：“為什麼就算痛苦也不需要改變？”

“不在乎你的痛苦的人就是不在乎你。”利爾多斯感覺很費解，“你到底為什麼要管那些人呢？”

“可能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簡容聲音悶悶的，“根本沒有純粹的愛。”

愛？

利爾多斯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這個字。

愛是什麼樣的？

“那是什麼樣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根本不存在吧。”簡容道，“如果連血脈相連的親人都做不到的話，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麼關系能做到。”

說起來好笑，他腦海裡對母愛的印象隻剩下，十幾年前母親在鄉下的醫院裡，問自己願不願意跟他走。

此後好像再也沒有了那樣的溫情。

利爾多斯努力消化着簡容的話。他其實不太能明白，但是……

如果親人是指那些讓簡容這麼難過的那些人的話，他覺得自己能比他們做得要好得多。

但他還沒明白愛是什麼，所以暫時沒有辦法給出承諾。

利爾多斯還沒琢磨出來個所以然，忽然感覺身邊的呼吸聲變得綿長，然後肩膀一重。

簡容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利爾多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低頭靜靜盯着他的睡顔。

大概是今天過得太不開心了，睡着了都還微微擰着眉。

利爾多斯等他睡熟一點了，動作很輕地把他抱起來脫掉鞋襪放到床上。怕吵醒簡容，利爾多斯隻幫他脫掉了外套和外褲。

想了想，利爾多斯又打濕了毛巾幫簡容擦了擦臉，然後幫簡容蓋好被子，自己也順勢脫掉衣服鑽進了他的被窩裡。

利爾多斯伸手輕輕摸了摸簡容的眉心，但仍沒能撫平。

他隻得放棄，默默地一點點越靠越近，然後把自己的臉貼在了簡容的臉上，輕輕蹭了蹭。

柔軟的。

利爾多斯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沒忍住又低下頭貼了貼臉頰，碰了碰額頭和鼻尖。

如果簡容能變得像他小時候那麼小就好了。利爾多斯想，這樣他就可以把簡容帶在身邊，讓他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管也不用哭。

簡容睡夢中翻了個身，下意識尋着溫暖的方向過去，鑽進了利爾多斯懷裡。

利爾多斯微微睜大了眼睛，一雙手都有點不知道往哪裡放，最後猶豫半天隻是輕輕放在了簡容的肩膀上。

簡容又睡過去了。利爾多斯盯着他毛茸茸的腦袋，覺得肩胛骨癢癢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他很想變成鳥，然後用自己的大翅膀把簡容一整個都裹進去。

簡容的呼吸越來越均勻綿長，已經看樣子已經陷入安心的熟睡，他的腦袋埋在利爾多斯身前，不知道什麼時間起，緊皺着的眉心已經松開了。

利爾多斯胡思亂想着，也緩緩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