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不後悔。

隻是，遺憾的是，沒能在最後的時刻告訴利爾，他其實，早就原諒他了。

他隻是，一開始沒能過得去自己心裡那一關……

精神恍惚間，簡容隐約聽到了一聲難聽又震耳的叫聲，然後他感覺身上忽然一輕，身上的黑影好像被什麼東西掀飛了。

簡容緩了幾秒，再次擡頭時，隻看得到兩團撕打在一起的黑霧。

遠處失靈的路燈一閃一閃的，簡容依稀辨認出兩隻猙獰撕打着的怪物。

兩隻怪物戰鬥力強弱很明顯，占據上風的那隻邊野蠻撕咬着對方邊發出着難聽的嘶吼。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簡容從那聲音裡聽出一種熟悉感。

熟悉的難聽，熟悉的嘶吼中透露出的……好像非常悲痛非常憤怒的情緒……

好像失去了十分重要的東西一樣……

但是……他好像也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戰場勝負已分，勝者撕扯咀嚼着敗者的殘軀，一口一口，身下流淌着暗色的液體。

簡容呆愣在原地，明明渾身疼痛，大腦卻忽然變得非常清醒。

無數記憶在他腦海中閃回浮現。

他想起了許多事情。

他想起了一開始見到黑霧的慌張厭惡，到後面的隐忍不言，想起了因為黑霧而屢次無法正常學習的煩躁，想起了因為自己特立獨行而被同學們排斥孤立，想起了他第一次在山上遇到的那隻……特别的黑霧……

小黑……

他給那隻特别的黑霧取了名字，叫小黑。

小黑是有生命的。

小黑是一隻可愛的、漆黑的小鳥幼崽。他像所有幼崽一樣淘氣、愛撒嬌、難以揣摩。他總是在闖了禍、受了傷之後故作無辜地朝自己撒嬌；他總是很容易生氣，每天不是在生氣就是在生氣的路上；他明明很喜歡出去玩，明明可以選擇自由，但是還是會回來自己身邊。

小黑是獨一無二的、隻能被自己看到的、獨屬于自己的夥伴。

簡容想起了那場困擾他許多天的噩夢，想起了溺水的真實原因，想起了那些可笑又可惡的天真又殘忍的孩童。

噩夢中的血盆大口确實存在。那是另一隻黑霧黑霧，它像是一條水蛇般匍匐在水底，在自己落水時勾住了自己的腳踝不讓自己掙脫。

不知道是出于捕獵還是驅逐的意圖，它朝着自己張開了血盆大口。

噩夢中他隻記得一片漆黑中的血盆大口，不知道自己之後發生了什麼，之後又是如何得救的。

但是他現在想起來了。

在昏厥前的幾秒，他看見一隻小小的黑影從水面破開一道微光，用他那小小的嘴撕咬着比他身體大十倍的敵人。

他聽到水中傳來屬于小黑的，斷斷續續嘲哳難聽的吼聲。

然後這段意識從此塵封，直到此刻，終于顯露。

簡容回過神來，對面的黑影已經把手下敗将吃得一幹二淨，隻留下一地暗色的血液。

黑影似乎有點手足無措地呆愣在原地，見簡容看來還下意識地收了收翅膀，縮了縮脖子。

黑影想上前，又有些猶豫地停下了腳步。

“你……你别怕。”黑影說，“它已經死了……”

簡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他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摸才察覺到自己應該是哭了。

簡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上血淚混合，他望着黑影無聲流淚。

“你流了好多血……”黑影有些着急地上前幾步，怕簡容怕他，還試圖安撫道：“你别怕，我是利爾，我已經把壞蛋打倒了……你不要怕我……我會……”

我會保護你的……利爾本來想說，但是這一次，他好像還是讓簡容受傷了……

利爾小心翼翼地走到簡容的身前幾米的地方，爪子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子根本做不了什麼事情，又慌忙道：“我變成人帶你去好不好，你，你等我一下……”

利爾多斯慌裡慌張地轉身又想走，被簡容一句輕飄飄的話釘在了原地。

“别走……小黑……”簡容嘶啞着嗓音，聲音很輕，卻在利爾多斯心裡落下了重重一錘。

利爾多斯難以置信地轉過身，聲音顫抖：“你叫我，什麼？”

“小黑……”簡容還在望着他流淚，“你不是我的小黑嗎？”

利爾多斯踉跄幾步撲到簡容身前，簡容顫抖着手抓住了他同樣顫抖着的翅膀，低頭在他并不那麼柔軟的胸口下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