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朝陽默默地跟在高城身後,一同回到了七連宿舍。院子裡,許三多挺立着站崗,如果不是他這身綠色軍裝,倒和身後的宣傳闆有幾分相似的模樣,都透露着安靜的氣息。
高城一眼瞧見了許三多,上下一番打量後微微揚起下巴,“還有一個沒走呢,許三多。”
許三多看見許朝陽和高城立刻抖擻精神敬禮,大聲回應:“連長、連副好!”
高城皺着眉挑剔地看着對面的許三多,感慨道:“我都忘了是咱們仨一塊兒守營房。可我就,怎麼就感覺是我和朝陽兩個人呢……”
許朝陽笑着出來打圓場:“連長,三多就是比較害羞,再說了站崗時不讓閑聊。”
然而,許朝陽越是為許三多說話,高城心裡的無名火就越是燒得旺盛。看着繼續站着不理他的許三多,高城揚起了武裝帶,那架勢,跟吓唬着許三多要抽他一樣。
說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隻要看着許三多,高城的心裡就不得勁兒。照理來說,他是許朝陽親自帶出來的兵,就跟許朝陽的孩子一樣,他再怎麼也會愛屋及烏一些。而且許三多現在的成績也不差,可他為什麼一看着就來氣呢?
懂了,因為許朝陽像許三多的家長,但是另外一個家長不是他,是史今。
“報告,隊列還沒有解散”許三多的語氣一如往常。
聽着許三多的話,高城的語氣充滿了嘲弄,轉身離去時就留下了這麼一句:“太遲鈍了,早散了”
沒想到後面傳來了許三多倔強的聲音:“報告,七連的隊列還沒有解散。”
這下高城對許三多也是服氣了,轉身過來幾個大跨步重新站在許三多的面前,對着他發号施令:“好,來聽我口令,解散!”
許三多聽到指令,幹淨利落地換了個稍息的姿勢。而高城看着許三多的這一系列動作,肉眼可見地變得狂躁起來,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嘴唇微微顫抖,似乎又想要開口訓斥些什麼。
許朝陽敏銳地察覺到了高城即将爆發的憤怒,她趕緊大聲呼喚:“高城!”這一聲呼喊,如同洪鐘般及時攔下了高城即将出口的咆哮。
高城聽到許朝陽的呼喚,身子微微一僵,緩緩轉過身來。他先是看了看許朝陽略帶緊張的臉色,又轉頭瞧了瞧許三多那一臉固執的模樣,心中的怒火瞬間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熄滅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徹底服了。“你們倆姓許的逮着我折磨呢,就我是外人是吧。你們就是我的地獄!”
許朝陽見狀也隻能笑着上前給他“捋毛”,輕聲說:“連長,哪兒有啊,你看我這兵多帥啊。”試圖用輕松的話語緩解高城的情緒,讓他的心情平複下來。
高城不願再看見許三多這副模樣,轉身不耐煩地擺擺手,沒好氣地說:“一邊去,我要被氣死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許朝陽心裡明白着高城這是口是心非呢,就想故意逗逗他,于是試探地問:“那我走了?”
高城一聽,又有些急了,原本還故作鎮定的臉上瞬間閃過好幾分慌亂:“你真走啊?”
“不走不走,留着陪你,我去房間拿東西然後下來陪着你可以嗎?”許朝陽笑着安撫道。
“那我把門打開,那個,等你嗷。”高城上了樓之後打開門,就站在門口,眼睛時不時地朝着許朝陽離開的方向張望。
不一會兒,許朝陽從樓上下來,坐在桌子那邊,認真地處理着自己的事情。
不是陪他嗎,怎麼自顧自的忙事情啊,就沒有什麼想和他聊聊的嗎?這下高城卻感覺自己好像被冷落了,在一旁坐立不安,時不時地變換着坐姿。終于,他忍不住開口問:“朝陽,你在幹什麼呢?”
許朝陽頭也沒擡,繼續奮筆疾書,随口應道:“寫信呢。”
“給誰寫啊,史今?伍六一?”高城好奇地追問,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急切。
“我的兩個筆友,一個山西的‘知已’和一個湖北的‘冰凜琴’。我經常有空了就寫信跟她們聊聊天。”許朝陽一邊寫着,一邊耐心地解釋。
“我也可以跟你聊聊天啊。”高城嘟囔着,語氣中帶着莫名的委屈,眼裡卻帶着一絲期待。
“哎呀,女人之間的事情你少管。”許朝陽笑着嗔怪道,略微停頓的筆又恢複了原來的速度。
老虎難受,老虎委屈,但老虎不知道該怎麼做。
由于高城和許朝陽兩人在,所以房門特意敞開着。許三多就又邁着标準的步伐,筆直地站在了門口大聲報告說:“報告,連長、連副,我們該去吃飯了。”他的聲音打破了房間内的甯靜。
許三多這下算是正好撞槍口上了,高城望着他這個呆樣就來氣,沒好氣地吼道:“炊事班都沒了,吃鍋蓋啊!”
許朝陽趕緊輕咳兩聲提醒高城注意,“咳咳……”試圖讓高城克制一下情緒。
許三多卻是完全不解風情,絲毫沒有意識到高城的怒火,繼續呆呆地在高城的底線上反複橫跳,“通知上寫了,咱們去跟六班搭夥。”
就在高城望着許三多準備發作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旁邊一臉嚴肅,正緊緊盯着他的許朝陽。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勸慰他要冷靜。他又隻能硬生生地把火氣打散,神色極為别扭地推脫道:“我不吃,一點都不餓。”
許朝陽看着高城這副模樣,心中既有些無奈又帶着一絲擔憂,“又不吃飯啊你,我那兒還剩的有些胃藥,要不我給你拿來先?”
“不要,我人好好的,吃什麼藥!”
“真不吃飯?”許朝陽再次确認。
“不吃。”高城語氣堅決。
“好吧,那我和三多先走了,飯盒給我,等會兒給你帶回來。”
許三多覺得現在的連長就像在撒潑耍賴的小孩兒,眼神不自覺的就變得微妙起來。但是高城不是瞎子,敏銳察覺到許三多的眼神後,又是一個惱羞成怒,開始往外邊趕人。“不吃不吃,我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你們趕緊走吧。”
晚上處理完物資搬運等事情後的許朝陽也閑下來了,人閑下來腦子裡就容易多想事情,可惜她捋不清大腦裡的混亂思緒,就拖着疲憊的身體那麼迷茫地躺在床上發呆。
聲勢浩大的前蘇聯軍歌突然在安靜的宿舍樓内炸開,轟擊着七連留下來的軀殼,像是硬生生給連隊安置了一個人工心髒,試圖讓它重新跳動、活躍起來。
但樂聲大到驚得人身子都猛然彈了一下,也大到聲浪穿透那層天花闆和地闆,直直傳上來,震得許朝陽的腳都隐隐發麻。
兩位糾察哨兵聞聲而來,“都快吹熄燈号了,你沒聽見嗎?”
許三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中一位糾察擠眉弄眼的替他好心解釋了緣由:“七連,今天剛改編。”
這話一出,另一位糾察一瞬間也感同身受了,明白了這反常樂聲中的苦楚,留下句“小聲點,這樣我們也說得過去”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