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序見他一臉憔悴,盡顯疲态,當即不由分說地把他拽到屋裡。
“你快沐浴更衣,等會陪我一起去應付那個大麻煩。”
“沈大人,您的風流債可真多。”
欠了一屁股風流債的沈大人頰上绯紅。
“泡你的湯去!”
“陳娘子,僖王殿下讓您,讓您不要輕易動怒,别,别擾他清靜。”
微服來傳口信的小厮最終還是吓得直抖擻,冷汗直流。
霎時間,堂内碎瓷與果子齊飛,茶水共地毯一色。
“表哥也要這麼對我嗎?”
陳書瑤賭氣地撕着團墊。
堂内所有人都跪着,聞言将頭埋地更低了,無人敢作答。
堂外,劉氏被聲響吸引來,卻見裡面肅靜,試探着敲敲門:“陳娘子在嗎?”
“陳娘子?”
“陳娘子,妾身請您去用膳。”
連叫了三聲,裡面仍無人應答。
“奇怪了,剛才明明聽到有聲響。”
劉氏嘟嘟囔囔地離開了。
“這徐夫人也是個沒眼力見的,早都吩咐了無事别來打擾娘子,還整日眼巴巴地三請五請,又是茶會又是用膳的,惹得娘子心煩。”
堂内,陳書瑤的貼身丫鬟見她愁眉不展,卻不再亂摔亂砸,知她發洩好了,忙一邊用言語寬慰,一邊上前去給她揉手。
“娘子,這等無知夫人不足挂耳,您仔細着别氣傷了自個兒身子。”
這丫鬟心知肚明她不是氣劉氏,故意拿着劉氏作筏打岔她的愁緒。
“就你多話。”她向來蠻橫,對下人頤指氣使,那丫鬟也習以為常,仍在為她上藥。
“其實我也知道,沈哥哥對我無意,我也确實不該追他到光州。表哥也是氣話,他從小就聽我念叨,念叨了這麼多年,暫時不想理我也是正常。”
“可我就是不明白,覓情你說,我相貌、家世、才情哪點有缺?他憑什麼看不上我?”
見自己娘子又要急了眼,覓情連聲誇到:“娘子相貌、家世、才情哪兒哪兒都好,沈大人與娘子隻有幾面之交,不知曉娘子的好。”
“這男女之情呢,不是大火爆炒,而是小火慢炖。您要細水長流,切不可操之過急。”
在陳書瑤諸多下人裡,覓情是最得她心意的一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貼身伺候了。她的話,陳雖然嘴上不屑,心裡總是能聽進去幾分。
“就你一天到晚在我旁邊說教,真不愧是從表哥王府裡出來。”
“娘子,娘子,沈大人和李郎君一起來了!”
門外守着的小厮聽到徐盛府裡的仆役通傳,急忙扣門告知陳書瑤。
“來就來了,又不是見我,我眼巴巴地貼上去算什麼?”
“娘子,沈大人他們似乎是專程來拜訪您的。”
一聽這話,陳書瑤欣喜若狂,從幾案後繞出,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看到泱泱一片跪着的下人,她急忙吩咐道:
“快,你們還跪着幹什麼,趕緊把這片狼藉收拾幹淨。覓情,快給我重新梳妝......”
“不必了。”
沈知序直接推開了陳娘子虛掩着的門,卻不邁入堂内。
“沈某有幾句話想同娘子說,說完便走,娘子不必折騰。”
陳書瑤的心砰砰直跳,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娘子,上次見面,我說過會修書給家父,托家父上門退親。不敢耽擱娘子,沈某當日就差人快馬加鞭,已于昨日收到家父和令尊的回信,和媒人簽過的退婚書。今日沈某前來,就是特意給娘子送上令尊的信和這退婚書,還請娘子收好。”
沈知序從懷裡拿出陳賀給女兒的家信和退婚書,雙手一伸,身子微微前傾,将二者高高舉過頭頂。
“是沈某品行有瑕,配不上娘子,這些在退婚書中均已明言。先前也是沈某有錯,不該讓娘子誤會,實在對不住。日後娘子定能覓得兩情相悅的佳婿。”
他在說什麼?
退婚書?
不...這不可能...爹爹怎麼會這麼輕易就答應了...
陳書瑤一下子受到沖擊,連連後退。眼見着就要磕到桌角,覓情急忙上前扶住她。
“沈知序,你,你可是在騙我?”
“沈某不敢拿娘子的終身大事玩笑,雖然這不是娘子的閨房,但作為外男,知序也是不敢進的,煩請娘子派身邊人接一下退婚書。”
沈知序刻意保持的距離和公事公辦的态度狠狠紮進陳書瑤的心。
她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硬是逼退了即将湧出的淚。
“覓情,去把東西拿過來。”
沈知序把手裡舉着的東西遞過後,就告辭離開了。
陳書瑤望着他幹脆利落的背影,自嘲般苦笑着,頰上卻緩緩流下兩行清淚。
廊下還躲了一人,全程旁聽了這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
“想說什麼直說,别藏着掖着。”
一出知州府,沈知序的手就搭上了李唯簡的肩膀。
“剛才看戲看得可還滿意?”
“我可沒看,一直背對着你們,給你們守着呢。我還真沒想到,你願舍了這麼好的親事,還做得如此決絕。”
“決絕?也是,這還是多虧了我們指揮使大人的幫助。若不是貴司的人如此賣力,說不定還要耽擱好久我才能重新成為單身漢呢。”
沈知序蟄伏光州數日突然放出即将到任的消息,便有這個追着他不放的陳書瑤的緣故。眼見證據收集的差不多了,他便順理成章地現身找李唯簡彙合,順便借用燭龍司的驿道和人手解決掉這個累贅。
他先是寫信長篇大論地暗示沈炳懷僖王大廈将傾,讓他盡快切割;又讓他的準嶽父,陳大将軍“無意中”得知了自己赴任途中一路眠花宿柳,還在光州養了外室的消息。
陳賀老來得女,頗為寵愛,知準女婿如此荒唐便有意将這娃娃親婚事作廢。恰好沈炳懷上門叙舊,東扯西扯了半天,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光州事情棘手,擔憂兒子仕途,于是他順坡而下,将沈知序的荒唐行徑告知,主動提出退親。
沒想到這個提議正中沈炳懷下懷,他裝作大怒,揚言等兒子就要好好收拾他,給陳家一個說法。
兩位父親既已達成共識,便幹脆快刀斬亂麻,當日便交換回了生辰貼,請來媒人簽了退婚書,蓋了京兆尹的公章。
陳賀心疼女兒癡情,怕她得知“真相”傷心,便沒有在信中明言緣故,隻讓她早日歸家,别做傻事。
至于沈知序為何突然耽于女色,左右天高皇帝遠,也沒影響到他的仕途,沈炳懷管不着,也懶得管。
李唯簡見他語調輕快,真像是卸下一個大包袱,忙揶揄道:“這麼着急?可是因為那位趙娘子?”
“什麼趙娘子啊李娘子的。李唯簡你别跟我裝蒜,你難道不知那陳将軍是僖王一黨?他們兩家本就是親戚,陳賀又押寶僖王,朝中誰人不知?他滑如泥鳅的沈尚書想遊走在各王爺之間,用兒女的親事多方下注,我沈知序可不想沾上他濺起的泥漬,用自己的婚姻大事給他人鋪路。”
沈知序和自己的父親不對付也是朝中公開的秘密。他和李唯簡莫逆之交,自是毫不避諱對自己父親的諷刺。
李唯簡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表示理解。這不巧了,他和他老子也不對付,要不說他二人怎麼能做兄弟呢。
“好兄弟,今日你重獲自由,不枉我們多日的斡旋和離間,如此大喜的日子,這回該輪到我請你看一出好戲。”
“祈川,前面路口改道,我們去長慶樓好好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