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根子終于清靜了一會兒的沈潋抽空看了下範爻回的消息,又刷了一會兒微博,大約是身旁的人太沉默了,讓沈潋有點心浮氣躁,于是她換了個話題問道,“你怎麼會開現在這個車?”
這好像是她第二次問起這個話題了,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在意。
顧玦:“因為之前你罵我高高在上,不知道普通人生活有多難。”
說的是十年前的事了。
沈潋有點記不得自己是因為什麼才會那麼說顧玦,不過想來應當也沒有說錯什麼。
畢竟那個時候的顧大小姐确實是不食人間煙火,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不…就算是當了家,以她的條件,或許一輩子也不用知道這些俗事。
她可以永遠高高在上,隻在心情好的時候偶爾低頭看看着人世間。
而沈潋,就是那個在大小姐來了興趣時偶然被看見的人間一角。
“意思是你現在知道普通人生活有多難了?”沈潋道。
“或許沒有那麼全面,但至少不是以前那樣一無所知。”
這麼誠實虛心會說話的顧玦讓沈潋高看了一眼,決定心裡先不罵這大小姐了,好好跟着人聊聊,不然萬一以後搞上床了可就沒時間聊這些了,“怎麼說?”
“參加工作的第一年我被集團下放到了一個不算很窮的鄉鎮。”
顧玦以前不是話很多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見到沈潋之後她總想多說幾句話,讓沈潋多看一看自己,知道她的過去,“去的第一天我開了一輛很好的車,來接我的經理沒有提醒我,也沒有批評我,但自我去後的第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呆在辦公室裡。”
沒有下過鄉,也沒有過手任何項目。
她好像成為了沈潋以前吐槽過的人那樣,坐在辦公室裡每天除了看報紙喝茶以外,就無所事事了。
所有人都拿她是來鍍金的。
橫州集團高級管培生,三年招一次,一次招十個,顧玦就是其中之一,不出意外的話她的前途一片光明。而顧大小姐也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間,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了,但好像除了看報紙喝茶以外她好像真的找不到任何事幹。
那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挫敗的感覺。
“在辦公室裡坐了一年,每次我想做點什麼的時候他們都會有各種理由搪塞我。”但這其實并不怪别人,因為顧大小姐去的第一天就不像是要幹實事的人。
沈潋雖然不知道澳南那邊的人是什麼風格,但聽到顧玦去上班的第一天開了一輛好車,她頓時被逗笑了,問:“你該不會是開着你家的賓利去的吧?”
“不是。”顧玦默默道,“那車好土,我開的是帕拉梅拉。”
沈潋:“……”
那你還不如開賓利呢,難怪人家以為你是大小姐裝模作樣渾資曆去了。
誰去公司上班開帕拉梅拉?
一年工資加一起都不夠油錢。
沈潋笑得胸口痛,她真的覺得顧玦這個人腦子有時候有點病,“大小姐,你們審計部門都不查你的嗎?”
這麼大張旗鼓,讓人說什麼好啊。
被人笑話了的顧玦也不生氣,還認真解釋道:“安玺舟賺得錢清清楚楚,按時上稅,我是他女兒,我的收入經得起任何人,任何機構查。”
“好好好,我又沒有說你貪污,你别急。”沈潋挺有興趣聽顧玦以前的那些事,好像這樣感覺兩個人其實也沒有很久不見,“後來呢,你幹了什麼讓人家接納你?”
按照小說或者電視電影情節,這個時候自強不息的顧玦應當是做了什麼事改變了衆人的看法才對。
結果顧玦道:“沒有,一年結束後我就被調回了原部門,而借調的部門還給我的考核上寫了‘優’。”
顧玦這輩子拿過很多個第一,很多個優,但是唯獨那一次的優讓她覺得很屈辱。
而那個時候沈潋也離開了,失去了沈潋之後的顧玦好像又和這個世界斷了聯系,工作的事情她明明很難過,但是她卻根本不知道該對誰說起自己的内心。
現在說起這些,她語氣挺輕描淡寫的,但沈潋卻轉頭看了她一眼,問她:“覺得很丢人吧?”
顧玦沒說話,默認了。
這麼乖的顧大小姐誰看了不會心生憐愛呢?于是沈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勵道,“沒事,誰最開始上班的時候沒有丢過人呢?我之前沒進娛樂圈的時候,跟範爻兩個去了同一家公司,部門不一樣,我上班第一天聚會就讓老闆給我敬了酒,她上班第三天就罵經理被人聽見了。”
她攤手道:“然後沒一周我倆就滾蛋了。”
顧玦看着她,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語氣卻有些不高興:“老闆欺負你了?”
她有很多年沒見過沈潋,也沒有參與過沈潋的成長,但她知道沈潋是個很有禮貌的人,雖然因為出身的原因見識不夠,但也絕對不是沒有大小之分的人。
能幹出讓老闆給自己敬酒這麼不太禮貌的事,以沈潋的性格,應當是對方先做了什麼不舒服的事。
果然,沈潋磨了磨牙道:“他第一天就暗示我去當他小三。”
沈潋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道,“你知道的,我這張臉蛋确實是長得不錯,王八都挺喜歡的。”
尤其是身旁的這個王八。
顧玦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還點頭同意道:“确實。”
她後來想了很久才明白原來自己當年是真的對沈潋一見鐘情,顧大小姐從小什麼好的沒有見過?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沈潋這個從鄉裡走出來的女孩,可見對方的臉到底有多好看。
得到顧玦認可的沈潋明顯高興了些,問顧玦:“你被調回去了,然後呢?”
“我以為是我能力不行,于是考了研究生。”顧玦道,“跟你不一樣,我考的是非全。”
她那個時候都已經有很體面很正式工作了,離職了再去讀研究生确實不怎麼劃得來。
顧玦:“去大學讀了三年非全研究生,其間工作也調動了幾次,沒有什麼亮點。”隻是按部就班地晉升提拔。
她的起點比一般人高,管培生本來就是集團的人才儲備,更何況她的關系歸集團總部,不是分部。
學曆好出身好身份好,沒有犯什麼錯的情況下确實隻會一路高升。
“後來遇上了一個分公司的經理,外出考察的時候她掉到河裡了,我在旁邊,但我沒能把她救上來。”
那是沈潋離開後的第四年。
那個經理意外去世的時候隻有四十歲,家裡孩子才九歲,還有個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媽媽。
出殡的那天分公司裡來了很多員工。
人人都說那是一個好領導,外出考察一兩個月,每次都是那個經理帶隊親自去,拿着喇叭一路講安全事項,就怕會有哪個員工不小心出了意外。
這樣的一個人幾天前還在跟顧玦說分公司來年規劃發展的事,說他們分公司窮,拉不到集團總部的投資,再這樣虧損下去很多員工就得提前下崗回家了,要是有條件,這次的投資他們分公司能分到一些,那他們幾百個人明年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顧玦記錄下了她的話,也記清楚了她的訴求,她答應了對方自己回去之後會把報告好好整理了提供給集團總部,但她還沒有來得及回去,對方也沒有等到報告被批下來,那個年輕的經理就被永遠地埋進了泥沙裡。
怎麼也打撈不到。
隻能立個衣冠冢以供衆人哀思。
顧玦很清楚對方的死和她沒有任何責任,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那麼死在了自己眼前,而她怎麼也無法抓住對方的手,那種絕望是她很多次夜裡驚醒的源頭。
她開始思考也開始反思自己還能做什麼,她的起點是常人窮其一生或許都不能到達的終點,但有着這麼好條件的她該做些什麼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又想起了沈潋,想起了那個睡在她身旁叽叽喳喳說着自己家鄉的沈潋。
在沈潋的描述裡那個偏遠又窮苦的地方是那麼的好,是出身在莞南,聯合王國發展最好的幾個城市之一的顧玦永遠也想象不到的。
喜歡的開始她不知道,但愛的開始是心疼。
她心疼沈潋的過去,甚至這份心疼會延續到許多跟沈潋相似的人身上去。
于是她選了另外一條路,一條看起來很難的路。
她從一個小小的地方開始,盡自己所能地給那個地方帶來更好的生活。
終有一天她會走到沈潋的家鄉,完成沈潋的期待,但這些事…也可以不必告訴沈潋。
因為愛本身就應當保持沉默,但她或許沉默得太久了,久到都要忘記自己其實很想告訴沈潋這些事。
她這樣想着,結果下一秒她忽然被人拉過去抱住了。
沈潋踮起腳在她耳邊說:“顧玦,不要難過。”
她愣在那裡,靜靜地感受着這個差了十年的擁抱和自己再度開始泛濫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