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子那邊似有一鎮蕭澤每日都要去一次,他徒步走,帶着他制造的小鐵具,然後給越清城帶回來一桶一桶的水,幾個幹冷的面餅。
他嚼着面餅,坐在越清城身旁的時候,樹苗就聞水而動,用根系将水吸收得一滴不剩。
然後拿藤條檢查少年身上有沒有破損的地方,有沒有被毒疫感染。
在這個該死的時代,他隻能和蕭澤相依為命。
他身上唯一的, 對古武劍道的紀念,就是挂在樹上的那塊龍鱗佩,蕭澤挂在他脖子上的。
如今夜正漆黑,這個地方除了黑就是灰,絕對不會有太陽,亮着的是那塊龍鱗。
那塊龍麟打着旋兒旋轉在空中,這場景有些熟悉,但越清城一時沒想起來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似乎蕭澤親手教過他這個訣。
鏡子裡映出蕭澤的臉,越清城喊:“阿澤!”
鏡中人笑了,是熟悉的神情和做派。伸過手來,似乎想撫摸他的臉。
龍麟鏡裡的蕭澤說:“今夜有一柱香的時間,我可以短暫地恢複記憶。”
越清城說:“你講。”
蕭澤便道:“你所在的那個地方,叫做死都,也就是後來的機械修仙域,你所處的那個年代,是156年,此時機械修仙域方生未生。”
越清城腦子裡的某根線終于被撬開了,他覺得自己的樹杈也快要裂開了,“我是怎麼來到幾百年前的?”
蕭澤語速極快:“小五,這些事都是幾百年前真實發生過的,所有事都會按照發生過的順序發生,唯有一個人,這個幻境的掌控者,他有自由意志,可以不重複過去的軌迹,大概會來接近幻境中心的你。”
“誰?”
“龍卿。”
“你父親。”越清城說,“他捉我做什麼?”
時間緊迫,蕭澤沒對“父親”這個稱呼反駁,哪怕他的眉頭已蹙起老高,光吐出龍卿這個名字就已讓他厭惡至極。
他對越清城說道:“我會抓緊時間,讓此處的我覺醒意識。”
又輕笑一聲:“來了也好,迎面碰上總好過躲在背後捅冷刀子,六百多年前的事,他别想再重演一次了。”
金光沖破天際的一霎,龍麟裡的蕭澤消失了,睡袋裡的少年動了動,而後睜眼來摸他的藤條。
越清城滿腹心事地看着他。
那少年說,“你又黃了。”
他便将手探進懷裡,摸出那柄短刀,越清城極熟悉他這個動作。
眼疾手快地拿藤條抽下去他手裡的刀子。
“小五?”那少年一下子握住了它的藤,“你能聽懂人語了麼?”
這是快要化形的第一步。
越清城支着腦袋,也不管那少年聽不聽得到:“我是人,當然能聽懂人話。”
那少年顯然沒聽到他要說什麼,又去撿地上的刀子,越清城冷着臉,一記藤條将地上的刀抽成了灰。
藤條輕輕伸過來,無意識地在他腕上繞了幾圈,又很快松開。
那少年很輕地抿了下唇,眸光很亮,似乎窺到了樹苗深處的那個魂,他撫了下越清城的藤:“我去小鎮上,給你帶些水來。”
那樹裡隐隐已有了個少年的魂狀,隻是那魂仍舊十分虛弱,眉眼依稀地溫柔美好,鴉翼般的睫毛微微撲扇。
蕭澤呼吸極輕,似乎怕要驚到了什麼,隻見樹苗裡的魂隻瞧了他一會兒,就輕閉上眼。
蕭澤突然緊握住他的藤條,正打算修息的越清城被突然驚到,睜開眼來,皺眉看着他。
蕭澤依舊在握着他的藤,那少年的魂在漸漸隐去,眼前的确是一株樹,什麼異常都沒有。
某顆跳得很快的心又沉沉落下去,蕭澤撿起地上的木桶,的确不早了,該去午市,去晚了便領不到水了。
染了天疫的人不知道能活多久,但至少今天和明天,他的心髒還會在胸腔裡跳動。
蕭澤提着木頭往外走去。
*
院子已經建起來了,自打越清城來的第一天,就看見少年努力地搬動各種奇怪木頭。
在外圍圍上一道圍欄,然後将越清城的花粉灑落在圍欄邊上。
院子雖有一木屋,蕭澤卻從沒在那木屋裡睡過,除了上小鎮裡挑水,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與他待在一起。
拿那些逗弄小孩子的玩意兒來逗他,那少年并不如後來那麼伶牙俐齒,罵遍天下人面不改色,隻是與他生硬地講着話。
越清城:“……诶。”
他就沒見過那個口齒伶俐的蕭澤這樣過。但這個蕭澤顯然更惹人心疼。
不過這個蕭澤,顯然把他當成了半個字都不會講的嬰兒,每天教他如何發音,比如雷打不動地指着土地,告訴他這叫“泥土”。
越清城:“……”
“不要跟陌生人走,”蕭澤說,“除了我給你的東西,其他人給你的都不要接受,如果很喜歡,要告訴我,明白麼?”
越清城四大皆空地支着腦袋,一臉的有氣無力:“我明白。”
你可以不用講了,我真的明白。
他是把自己當成他的孩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