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初刻,绯雲湖畫舫靠岸,奚華在天師和紫茶陪同下回宮,随後與天師作别,回到月蘅殿。
月蘅殿居于幽僻之處,曆來人迹罕至,此刻所有宮人早已熟睡,無人發現小公主這個點才歸寝。
一夜勞頓,加上生辰之日眼睛對天光不敏感,奚華破例晚起。近午時,才由着紫茶幫她梳洗更衣。
自憐妃薨逝之後,奚華每逢生辰之日,皆去皇陵祭拜憑吊,朝至夕歸,整整一日都待在皇陵。因為這一日她什麼也看不見,不如去地宮待着,陪伴棄她而去的母妃。
更衣期間,奚華聽見寝宮門外三個宮女正竊竊私語。隔着這段距離,平日裡她隻能聽個隐隐約約,今日恰好是一年之中獨一日的例外,門外私語,她一字不落全聽了去。
“姐姐聽說沒有?皇陵近日居然遭了盜賊,神宮司一個小太監多次潛入皇陵,盜取随葬珍寶無數。那寶貝多得,下輩子都用不完。”
“他這不是馬上就要去下輩子了嗎?有命偷,沒命享,有什麼好羨慕的。”
“那小太監膽子夠大的,皇陵都敢偷。不過據他說,還有比他膽子更大的,把弘明仙師的棺椁都掘了。哪個狂徒敢偷仙師的東西?真是不要命了。”
奚華聽到此處,心中隐隐浮現一個猜測,不過她來不及細想,很快又被那兩三宮女的議論勾走了。
“那小太監被捉後大肆發表言論,什麼都敢說,臨死之前更是跟瘋了一樣。來,你們猜猜,皇陵之中哪座墓穴最奢華最金貴?”
“弘明仙師?”
“仙師已經飛升上界,要這麼多人間财寶作甚?反正那小太監說的不是他。”
“那還能是誰?皇陵墓穴恁多,我都叫不出名兒。好妹妹快講,别賣關子。”
“噓,你倆絕對猜不到,皇陵之中,随葬珍寶最多的,是憐妃陵!”為首的宮女說得起勁兒,“聽說她的地宮石壁上繪着一片蓮池,其中綻開了萬朵金蓮,可能還不止萬朵,那小太監說他數都數不清!那裡即使不點蠟燭,也滿壁生輝。那附着在牆壁上的池水,都是金色,照得人掙不開眼睛……”
奚華聞言愣住。
“他說萬朵金蓮之中,還立着一幅金碧輝煌的憐妃浮雕,做工精妙,和真人一般大,對,你還記得憐妃吧?就是這麼高,這麼大。她手持蓮花放在胸前,那金蓮花是石壁上最大的一朵花,碩大的花瓣從胸口往上,遮住了憐妃的臉。”
“國君也真奇怪,憐妃生前住在這破破爛爛的月蘅殿,他看也不來看一眼。誰能想到,憐妃死後,他居然把地宮墓穴搞這麼大陣仗。”
“那些金蓮花,随便鑿一朵下來,都是破天的富貴。”
“若把那面金壁移到月蘅殿,我能在這裡幹到死……”
“你們說,難不成憐妃果真是妖妃?這都薨了多少年了,還能在夢中惑亂君心?”
“滾出去!”奚華怒不可遏,中止更衣,“你們三個,别讓我再碰到。”
不用紫茶去趕,那三名宮女第一次震懾于小公主鮮有的震怒,慌忙奔逃而去。生怕遲了一步,小公主的不祥之氣就降臨到她們身上。
月蘅殿再度歸于沉寂,人是越來越少。
午後,奚華在紫茶陪同下前往皇陵。到了憐妃陵地宮門口,奚華吩咐紫茶先回去,晚些時候再來接她。
自母妃去後,每逢生辰之日,她一貫如此,不許有人作伴,隻想獨自待在地宮。
隻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些年她來地宮這麼多次,竟不知此地是何等奢靡光景,更不知地宮中竟有金蓮無數,還有持蓮聖女。
隻因為母妃走得決絕,奚華總想起最後那一夜的争吵,想起第二日清早芙蓉榭的蓮池,她不願意來見母妃的陵寝。以至于她這麼久都不知道,這裡居然也有一片蓮池。
母妃生前不得自由,死後骸骨到了墓穴竟然也不得安息。那個人多狠心,憑什麼在陵寝之中,也要生造一片永不幹涸的蓮池,将她魂靈死死囚禁。
奚華摸索着走進地宮,這次沒有去摸母妃棺椁,而是拎着一隻竹箧,靠着石壁行走,這一走才知道,地宮是個巨大的圓形。
她一路單手觸摸石壁上的浮雕的痕迹。果然如宮女所說,壁上雕刻的,都是蓮花。雖然看不見它金光閃耀的奢靡之姿,但每一片花瓣、每一枝花梗和每一片蓮葉,她全都可以清楚感知。她甚至能摸出來,哪些花尚且含苞待放,哪些已開得嬌豔欲滴。
她厭惡這些花,她要毀掉這面牆壁。
今日紫茶去制備飲食的時候,奚華獨自去了母妃生前居室,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短刀。她是在憐妃走後,才知道這把短刀的存在。它以前沒有派上用場,今日将要拯救它故去的主人。
奚華揭開竹箧上,掀開最上面一層褐色紗布,取出短刀,右手緊握刀柄,對着石壁一路向前走。刀尖劃在石壁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仿佛滿池蓮花在苦苦掙紮,激烈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