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雲知年往回走。
有了支撐後,使不上勁的腿總算是也能向前邁開步子了。
雲知年于是低眉道了句謝。
裴玄忌沒有應聲,隻同他一前一後地走。
這處苑林同歡和殿相隔不算遠,尋常情況下,也是沒有宮人往來的,但不排除,會有人暗中窺探監視。
雲知年略有不安。
“你對誰都是這麼關心?”
裴玄忌的聲音忽冷不丁地炸響
少年的音色本是略沉磁的,鑽入耳廓,卻仿佛含了冷氣涼風,烈烈襲來。
雲知年周身微滞。
“什麼?”
雲知年微微睜大眼睛,一時間并沒有意識到裴玄忌是在說什麼,那向來古井無波的面容上難得出現一絲懵然。
“那個小崽子,江旋安。”
裴玄忌握短樹枝,跨行幾步,身形欺近,“他又煩又蠢,戴着絨帽時活像隻沒心沒肺的兔崽子,你還關心他冷不冷?”
原來是在說江旋安的事。
陽義小郡王江旋安同這個被憑空調去的參軍裴玄忌之間向來不對付,江旋安平常也沒少在雲知年跟前罵裴三,便了然。
“我…”
“你不冷嗎?”
雲知年剛要說出口的話,被裴玄忌再度打斷。
裴玄忌停下腳步,垂目望向他。
裴玄忌個頭太高了,所以看人時,眼睛總是微微垂下的,将好能收住原本的鋒芒。
他的皮膚也比尋常在軍營中糙長大的兵将們要白上許多,此番一身軍裝立于雪中,低聲诘問,夾雜着那份莫名的關切。
既清貴且溫和。
雖然,雲知年聽不出裴玄忌話裡一閃而逝的尬然。
是了,裴玄忌話一出口,便已然後悔。
雲知年是太監,是宮裡的奴才,是君主的禁脔。
雲知年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配飾,全由君主定奪,自己哪裡能做主。
他這話問得實在多餘。
可他還是不痛快。
他見雲知年明明凍到身子發僵,還要陪江旋安在雪中胡鬧放紙鸢,他見雲知年明明自己穿得單薄,宮袍裡邊甚至連一條棉褲都沒有,光着的那條腿都生出了青紫凍瘡,卻還要替江旋安扣好絨帽。
他不痛快。
不痛快極了!
于是不經腦子的話就這麼脫口問了出來。
見對方不明所以地停下,唇瓣輕輕抿起,似是在想回答的措辭。
這不痛快之意便就更甚。
他希望得到什麼答案呢。
是雲知年向自己哭陳在皇宮遭受的不公待遇,亦或者是向自己抱怨失寵失愛?
他又能做得了什麼?
是替雲知年向君主陳情苦楚,借由江寒祁對他的倚仗請求君主善待奴才,還是不疼不癢地安慰雲知年要好好表現,重獲聖心,以後不用再挨凍受苦?
這些,裴玄忌統統都做不到。
且光是想想,都覺得受不了。
裴玄忌将目光轉向别處,“我的意思是,你穿得實在單薄,你可以…可以多穿一些…或者至少在袍服裡再加一層棉布…從前在軍營訓練時,我們冬天就是如此改造軍服的。”
裴玄忌說得磕巴。
“沒事的。”
沒想到,雲知年耐心聽完他的建議,随後,竟勾了勾唇,沖裴玄忌說道,“我習慣了。”
雲知年笑起來時,清麗隽美,眼角微微上翹,形如柳葉狀的眼形成一個彎彎的好看弧度。
像小狐狸。
常來軍營偷吃臘肉的那種,毛色雪亮光澤的小狐狸。
狡黠,嬌憨,最懂如何惹人憐愛。
裴玄忌感到自己的心腔一陣亂跳,便禁不住地往雲知年身上看。
越看越像。
他大概并不是第一個覺得雲知年像小狐狸的人。
心跳倏地回落,漸至平緩。
習慣了,說明一直被君主如此對待,不逃不反抗,卻還想着要争寵讨男人歡心。
是隻被馴養成寵,沒什麼骨氣和野性了的狐狸。
正低落間,裴玄忌的手腕竟被猝不及防地抓住。
緊接着,小狐狸的兩隻手居然堂而皇之地攀上了裴玄忌僵直如闆的後背。
雲知年眨眨眼,用低到幾乎隻剩氣音的聲兒湊在裴玄忌耳邊道。
“裴參軍,有人在監視我。他們往這邊過來了。”
“你不要動。”
“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