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忌方才挑了挑眉,露出滿意神色。
這兩人正鬥嘴間,裴玄忌的餘光卻瞥見了已經起床了的雲知年。
他仍披着那件裴玄忌放在床頭的氅袍,目光怔忡。
江旋安一瞧見雲知年,就将自己的承諾抛至腦後,咧開嘴就往他跟前湊,“哥哥,我明日就要被帶去驅邪了!我好害怕!今晚你能不能陪我睡覺呀?”
裴玄忌一把扯過江旋安的後領,手下用力,“嗯?你剛剛怎麼答應我的?”
“切!知道了知道了!”
江旋安鼓起小臉沖裴玄忌嚷,“我把哥哥讓給你!你跟哥哥一起睡!”
江旋安童言無忌,說者無心。
雲知年和裴玄忌卻幾乎是同時尬了一下,對視一眼,又都極有默契地扭過頭,默不吭聲。
裴玄忌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打破沉寂,對江旋安道,“你不用擔心,鐘後的人明日不會為難你。”
“你保證?”
“嗯,我保證。”
得到裴玄忌的允諾,江旋安方才稍稍滿意,自顧去把玩那枚剛得到的營房鑰匙。
裴玄忌便奔向雲知年,關切問他,“你吃完了?”
“嗯。”
“剛剛怎的看我們看得那般出神?”
裴玄忌拉過雲知年的手,坐到桌前。
桌上有兩盞燭燈,明焰曳曳間,映照出裴玄忌年輕俊朗的容顔,少年漂亮的眉骨也因此愈顯深邃,望向雲知年時,仿若含情般動人。
雲知年倒是沒有想到裴玄忌會如此關注自己,他愣了一愣,才輕扯嘴角,低低說道,“沒什麼,看到你送小郡王禮物,想到…”
想到從前娘親還在世時,也會在過年時送我禮物的。
“你也有禮物。”
裴玄忌将雲知年眼底的失落盡收眼底。
他笑着擡手,摸了摸雲知年尚未梳束,略還有些淩亂的發絲。
“我?我怎麼會有禮物?”
雲知年有點兒發懵。
“當然有啦,今天過年嘛,我給江旋安那個小崽子準備了禮物,怎麼能不給你也準備一份?”
裴玄忌取出一隻玉制的長命鎖,對他道,“來,把頭低一點兒,我給你戴上。”
雲知年這下徹底呆住。
他想,他應當拒絕的。
他是一個太監,是江寒祁的人,他怎麼能收裴玄忌的禮物?可不知是因為裴玄忌的笑容太過真忱,亦或者是此情此景,讓他記起了小時候的事,記起了那些為數不多的,姑且能稱得上快樂的記憶。
他的喉結用力滾動着,那句拒絕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他甚至有些近乎茫然地,垂下腦袋,任由裴玄忌将那塊仍帶有體溫的小玉鎖戴到了他的脖頸。
“你戴上可真好看。”
裴玄忌沒有告訴雲知年,這塊長命鎖并非是他特意準備的,而是他娘親留下給他,一直戴在身上的信物。
這麼多年,他一直從未摘下過。
隻方才,看到雲知年默默站在角落,用那種充滿豔羨的目光注視着他和江旋安的玩鬧,這心口不知怎的,蓦然痛了一下。
一時腦熱,就把長命鎖送給了雲知年。
倒也不曾後悔。
娘親留下這隻長命鎖與他,就是希冀他平安快樂,而現在,他看到雲知年十分欣喜地用指尖撫着那隻玉鎖。
他當真快樂。
裴玄忌執住他的手,聲音柔軟若絲帛,“若有難處,就告訴我。”
“知年,來歲昭昭。”
“這次入京,很高興能夠結識你。”
裴玄忌那晚拉着他的手同他又說了好多話。
雲知年一直耐心不減,認真聆聽,在聽到裴玄忌念叨起自己兒時在軍營裡餓糗事時,他也會忍俊不禁,展露笑顔。
而裴玄忌便會在他的笑聲中失神,接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緊。
他沒有反抗。
也沒有任何抵觸。
這種感覺很是奇妙。
自從他唯一的親人小景死去之後,他便如墜深洞,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這樣的洞口挖洞,他拼命地向下,繼續向下,及至掉落而至的泥土越發洶湧,将他的身體和心徹底活埋,悶窒欲亡。
他習慣了這樣去做。
可有人,好像掘開了那麼一點兒縫隙,還順着那道縫隙向他打下來一束光,讓他的心,重新呼吸到了一點兒,久違的空氣。
在這個人面前,他沒有繼續挖洞了。
因他不舍得這束光亮。
第二日一早,宮裡照常來了人,帶江旋安前去驅邪,果然正如裴玄忌所說,所謂驅邪隻是過場,裴玄忌表明了他的态度,鐘後的人亦不敢輕易去動江旋安。
江旋安很快就被送回,裴玄忌和江旋安也被解禁。
而同一時刻,江寒祁殿中來人傳話,說是皇帝口谕…
那傳話的小太監應該是得了什麼示意,看向裴玄忌,故意拖長了聲音道,宣雲公公,去歡和殿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