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擅自違背皇命,阻攔楚橫,放過裴玄忌的,他已經做好江寒祁會暴怒淩虐他的準備,但出乎意料地,殿中除了方才的那聲暴響後,已然恢複平靜。
他進去後,看到江寒祁正面目無虞地披了件中衣,倚坐在床榻上,手執一把羽箭,正往榻外放着的一隻雙耳黃銅壺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投。
而陪侍在君主左右的,居然是…姚越。
姚越瞧見雲知年似很是激動,張着目便不停地沖他使着眼色。
“陛下。”
“姚太醫。”
雲知年一一行禮。
姚越近來很得聖心,連升了兩階品級,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太醫了。
“替朕把羽箭撿過來。”
江寒祁聲音亦然如常。
“是。”
雲知年恭順撿箭,眼睛瞥過時才發現,那面半人高的銅鏡鏡面上竟然皲裂出無數道細細密密的縫隙,而一支斷了簇的箭頭落在一邊,方才殿中傳來的,竟是銅鏡被生生射穿的巨響。
雲知年的心沉了一沉。
他捧箭遞到江寒祁手邊時,才看見男人的手背虬筋暴起,應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将銅鏡射碎。
而另一隻垂下的手…
上頭卻包了紗布,有血正往外滲着。
“陛…陛下,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噌——”
又一支箭從手中飛出,穩穩落至壺口。
江寒祁方才回眸看雲知年。
嘴角凝出一抹笑,“你還知道關心朕。”
“真是乖巧。”
一句不知其可的贊賞。
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
随後,江寒祁就将那隻傷了的手往回收了收。
可雲知年細長的指卻按住了江寒祁,“怎麼回事?”
他的嗓音很是和緩,所以就連關心和急迫聽起來也沒有那麼真切,他見江寒祁不答,就幹脆扭頭問姚越,“姚太醫,陛下他傷得重不重?”
姚越看向江寒祁,得到江寒祁點頭首肯後,才對雲知年道,“陛下的傷是飼養蠱蟲所緻,嗯…蠱蟲已經養好了,陛下以血飼養,同時在自己身體裡種下了母蠱…子蠱同母蠱,會一枝連氣,同生…共死。”
種蠱?!
江寒祁當真給自己種了蠱?!
雲知年蓦地低頭,看到自己空着的手腕,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想逃,可已經來不及了!
江寒祁狠扣住他的腕骨,十分平靜地陳述,“朕給你的手串,你摘掉了。”
“這三天,你同裴玄忌同吃同住,他都碰了你哪些地方,來,告訴朕。”
江寒祁越是平靜,雲知年就越是膽顫,本就蒼白的臉已然完全褪去了血色,他抖着唇,拼命搖頭,“沒,沒有…”
“看來你是不會說實話了。姚越。”
“種子蠱。”
得不到回答的江寒祁索性放棄,吩咐一旁的姚越,“朕嘗過的痛,你也來親自嘗一遍。”
“朕要你與朕,同生共死。”
“朕要你從今往後,隻能待在朕身邊,做一條最最聽話的狗,任何其他人碰你,你都會受蠱毒反噬,遭受萬蟲吞心之痛。”
江寒祁鳳眸微眯,說出來的話,卻瘋狂至極,“雲知年,哈哈,你這樣毒辣無情的罪人,居然會放過裴玄忌,你居然會放過他,不讓朕的人殺他…哈哈哈…”
“那你當初為何不放過雲識景啊?為何?!”
凄厲的笑容夾雜着眼淚咆哮而下, 江寒祁跨步上前,将極力掙紮反抗的雲知年死死按在腿間,擡起那一截細瘦的手腕,殘忍地命令姚越,“開始!”
姚越不敢不從。
他拿出早已被燒熱的匕首抵在那細潤的皮膚上,緩緩摩挲,将雲知年顫抖害怕的表情看在眼裡。
“公公,會有些疼,忍着些。”
姚越好心安撫,卻猛地将刀紮入,手腕上的薄皮被整個劃開,筋脈亦被尖刃挑開,一陣冰涼之後,伴随着蠱蟲的尖銳鳴叫,子蠱被嵌入皮肉,須臾間,劇痛便從手腕快速攀至四肢百骸。
“啊…”
雲知年的痛呼慘叫被江寒祁的手堵在口中,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從喉間逸出發悶的哀哭。
鮮血滴滴答答地從手腕落下。
他無力地甩着腦袋,淚水瘋狂橫流,他好疼好疼啊,蠱蟲正順着血管爬至他的全身,他的手,身體,眼,耳,口,鼻都好疼啊,他是個罪人,是個罪大惡極的人,他殺了自己的弟弟,殺了那個已染沉毒命不久矣,隻能不停同男人口口,否則就會肝腸寸斷而死,跪在他面前,求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弟。
他是罪人。
他罪有應得。
可他好疼好疼。
縱他罪孽纏身,能否因為這撕心裂肺的疼痛得到哪怕片刻的赦免?
他意識昏沉,耳邊仿佛又響起另一個清朗的聲音。
“疼就說出來。”
“說…出來?”
“嗯,說出來。”
他軟軟地張開被咬至殘破的唇瓣,輕喊了一句疼。
可是沒有人回應他。
為什麼沒有人回應他。
他想起來了。
原來,是他自己,親手推開了那個會回應他的人。
蠱蟲已經爬滿了他的經脈,正在啃噬他的血肉,在巨大的痛苦前,雲知年終是急火攻心,在一陣猛烈的抽搐之後,“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