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忌原本上揚的嘴角頃刻收攏。
他逼視向柳廷則,目露寒光。
柳廷則亦也愕然,不明所以地回望向這個第一次見面就對他表現出渾然敵意的年輕人。
率先打破沉寂的反而是江旋安。
他瞧了眼雲知年,揉揉眼睛,又瞧去一眼,口中旋即發出一聲爆鳴,邊往雲知年懷裡撲邊嚎叫道,“哇!真的是你呀!哥哥!”
裴玄忌長臂一伸,揪住這小崽子的後襟,把人給拽回,“你已經十二歲了,怎麼還跟個小娃娃一樣,不準無禮!”
雲知年啟唇輕笑,颔首行禮,“小郡王。”
“裴參軍。”視線又移回到裴玄忌臉上,笑意便更深了些許,“兩年未見,近來可都安好?”
“好,好得很!”
裴玄忌不讓那江旋安近雲知年的身,自己卻跨行兩步,走至船尾,一雙眼恨不能貼到雲知年身上,近乎貪戀地打量着。
唔,時隔兩年,雲知年的身形好像是清減了些許,愈顯溫雅絕麗,他今日未再穿那身蟒色宮袍了,隻着了一襲輕薄的素白長襟夏衫,滿頭烏發則用青底素色的發帶松松綁起,幾縷碎發垂落耳際,衣袂輕揚間,宛若那谪仙臨世,隻一眼,就熄滅了裴玄忌心中的焦躁不安。
可另一種心火卻又倏忽升揚起。
一向自诩清正的裴玄忌,竟有些心虛似的,躲開雲知年的視線。
雲知年并未察覺異樣,隻是覺得裴玄忌好似有點冷淡,便隻好例行公事般地道,“裴參軍,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當朝中書令,亦即宰相,柳廷則。”
“我們這次,是代表朝廷去往隴西向裴老将軍祝壽的。”
“沒想到這麼巧,在渡江時便遇到了。”
宰相?
裴玄忌一驚。
這可是文官之首,沒想到這人年紀輕輕就已位極人臣,不過,大晉以武立國,所以文臣再是尊貴,相對于武将而言,還是差了些許。
“哦,見過柳相。”
裴玄忌抱臂,語氣頗為桀骜地沖柳廷則揚了揚下颌,就算是行過禮了。
“嗯!”
柳廷則頗是看不慣裴玄忌的莽俗無禮,目光從裴玄忌身上一掃而過,很高傲地點頭回禮。
這兩人尚在這裡互相較勁。
那邊廂江旋安已經人小鬼大地鑽到雲知年身邊,拉着雲知年的手晃着說道,“哥哥,都快晌午了,你餓不餓,我帶你去艙房裡吃飯!”
“好啊…”
雲知年話未說完,手就被另一隻更為寬大的掌心包裹住了。
裴玄忌的手因汗帶有些潮濕的涼意,可在兩人皮肉相觸的瞬間,這水汽便陡然生燙,灼得人連心跳都仿佛慢了下來,卻又在這漸緩漸平穩的心跳中,慢慢安定下來。
像是飄蕩無垠的浮萍終究尋到了着落,在松軟溫暖的泥土中,開始生根發芽,煥發生機。
裴玄忌垂眸看他,“是,時候不早了,是該餓了。你從上京千裡迢迢奔赴隴西,這一路大概也風餐露宿了不少時日,我們除幹糧外,還帶了幾樣陽義的點心特産,都在我的艙房裡。”
“走,我帶你去嘗嘗。”
雲知年低聲應了句好。
衆目睽睽之下,裴玄忌就這麼正大光明地牽住雲知年的手,将人帶去自己的艙房,隻餘下一幹目瞪口呆的侍衛仆從面面相觑。
以及…表情郁卒難看的柳廷則。
*
這艘渡船并不算大,統共便隻有兩間艙房。
裴玄忌獨占一間。
他跑去行囊那裡,翻動了一會兒,将本要帶去隴西的點心特産統統給尋了出來,送到雲知年跟前,“你定是累壞了罷,過了這青陽江,隻稍半日就能抵達隴西了,到時我再帶你去吃些好的,這點心啊我本來是打算帶回去給兄姐父親吃的,但他們常往返于兩地,想來也是不缺,你先吃,愛吃什麼吃什麼,不要跟我客氣!”
“如此,就多謝了。”
同裴玄忌在一起時,雲知年并不會有那種心慌的感覺,所以對于吃,也并非那般嗜好了,他便撿着自己的口味,挑了一兩樣酥點吃。
結果一擡眸,裴玄忌就坐在桌闆對面,撐額瞧他。
“年兒,好不好吃?”
裴玄忌的嗓音本就是沉磁的,此番刻意低了聲音,想是從胸腔中震出的一般,燒在耳尖,讓雲知年從耳到臉,都不由泛起了一絲薄紅。
更遑論說,這人還喚得…如此親密。
“年…年兒?”
雲知年重複着裴玄忌對他的稱呼,有些費解,又有些迷茫,待反應過來後,那張俊美的臉更明顯紅到了沒邊兒,他嗫喏着,放下手中捧着的酥點,小聲嗔怪,“你,你怎這樣喚我?”
裴玄忌将雲知年的反應看在眼裡,愈發喜歡,便刻意存了逗他的心思,将臉湊過來,故作委屈地問道,“不可以這樣喚嗎?”
“不是不可以,隻是…”
“那就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