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席卷校區,暮土首席立刻一手撐窗翻出去,滾滾濃煙不斷的從走廊前方流竄而來,從煙塵裡跌跌撞撞跑出一個人影,他手疾眼快地扶住了那名長老,老人顫抖着嘴唇,滿臉驚懼,指着身後的方向,始終沒能說出話來。
首席迅捷地靠近了那間教室,倒塌遮掩了門口的櫃子被男人一腳踢開,才得以窺見教室裡的景象——
一個人背對着他站在教室盡頭,刺目的光映出僵硬的輪廓,寬大的衣袍被熱風鼓動着起伏,他垂下的雙手竟然呈現出極黑的墨色。
在那個人面前,有一座一人高的扭曲雕像,破碎拼接的頭顱向後彎折,五官融化般向下拉長,張大的嘴延伸融化在了胸前,兩隻眼珠躺在開裂的眼眶中;一根長矛橫穿了雕像的臉,直插進胸膛裡,從腿部刺出。
雕像的手臂和肩膀都已塌陷下來,四處都是斷裂的泥塑肢體。
大火覆蓋了雕像,灼熱,爆裂,熊熊燃燒。
響動似乎驚醒了這一切,于是充斥着邪性的雕塑同那冬夜輕雪般的面龐,都轉過頭來,注視着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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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土首席站在門口,不知道是應該先處理那座堪稱邪惡的雕像,還是做出這東西的人。
Alef:“……嗨。”
Caleb:“……”
Caleb上去拉過某人的兩隻手檢查,上面是各種顔料,沒有傷口。
他深吸了口氣,盯着某個被迫舉爪的人:“……Alef同學,你被捕了,你現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Alef避無可避,尴尬地用黢黑的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如果我說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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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話長,這場震驚一群暮土長老的大型爆破事故發生在三月末。
這是兩個人約定去霞谷玩耍的日子,不僅是Caleb沒有想到,就連Alef下午兩點半一腳踏進暮土的那個時刻,也沒有想過在六個小時以後,他會以這種方式和Caleb再次見面。
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Alef隻是誠心想拉大帥哥一起玩,結果差點當天被抓進暮土的治安大隊。
Caleb的工作橫跨整個暮土,工作強度很大且速度要快,Alef一般都随便找個補給點蹲人,蹲到睡着,然後被帥哥一起打包帶走。
暮土的補給點是一種岩石堆砌的小屋,隐蔽性和岩體強度都很可觀,相對的整體外型就凄慘得多,暮土人還好,其他光之子大多會以為是一片廢墟。
Alef不挑這個,他平常就往一些犄角旮旯鑽,躺進廢墟感覺跟回家一樣,非常舒适。
每個補給點的空間都中規中矩,配備了裝着火種的石燈和桌椅,可供基本的休息。正常人都是坐在椅子上休息,而Alef進了補給點第一件事就是把包扔地上,走到石屋中間那盞小燈旁邊一坐,抱住石燈開始打瞌睡。
Alef第一次見到這種白石燈的時候,就立刻被這簡約又不失美感的東西迷住了,非常想直接帶燈跑。
真不能怪他,霞谷的裝飾不分大小,金線金邊不要錢一樣往上貼,他從小看到大。作為對霞谷最大的尊重,他硬是做到了閉着眼睛滿霞谷跑。
Alef當時就輕巧地把燈取了下來,想看看這種款式的燈有沒有具體的售賣标志。
仔細看時這石燈的細節更出色,邊角嚴絲合縫,石燈表面細細刻了雲紋和星星。
霞谷首席琢磨了一下,這個雕刻紋路仔細看每一條都有細微的不同,不像是批量的産品啊。
這種精細程度的手藝,如果是手作品,那絕對要付出相當大的時間精力,而且每一件都獨一無二。
石燈底部的幾行字最終證實了他的想法,上面寫着:“毛線,你是一盞成熟的暮土燈,應該學會自己給自己刻花紋了,現在都淩晨一點了,替你父親分擔點吧。”
Alef看到這段話下邊又刻了一行字:“逆子。”
“你幹不幹?不幹是吧,那你光着吧,我睡覺去了。”
這字迹他不可能認不出來,Alef幾乎都能想象出Caleb大半夜困的不行的樣子,為了給自己睡覺找借口還欺負一塊石頭,真是……
Alef抱着燈,忍不住笑起來:這個大帥哥,真夠可愛的啊。
當然燈是給老老實實放回去了,Alef不會去動這種别人精心做的作品,但是又實在心癢,隻能每天上演一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苦情戲。
Alef一覺睡到五點,暮土本就昏暗的光線像是四處躲藏起來,隻有懷裡的燈火一閃一閃,溫和的散着熱量。
他揉着有些發麻的臉,拎起包走出石屋。
Caleb少有失約的時候,大多數時候是又臨時增加了工作,也會開個傳話魔法告訴他。
可是今天……什麼都沒有。
Alef撚着手心的藍色魔法,猶豫了一下,這種雙向的通話可能會幹擾到對方,但是他心裡泛起一種莫名的不安,驅使他使用了魔法。
Alef還沒能來的急胡思亂想,魔法在使用的瞬間就接通了,他能聽到Caleb的呼吸,和那邊嘈雜的、很年輕的笑鬧聲。
“對不起。”
Caleb第一句話就道了歉,“今天……有四個學生來暮土,我現在也不能離開這裡,要等到他們的負責人來接,魔法不夠了,沒能告訴你。”
Alef聽到Caleb頓了頓,又說:“抱歉,今天是我耽誤時間了,活動的話改天可以嗎,我帶……”
“帥哥。”Alef打斷了對方的緻歉,語調平靜得幾乎沒有起伏,“誰欺負你了。”
Caleb的聲音一直都壓着情緒,比平時說話要遲鈍一些。這種差别其實非常難分辨出來,就算是帶着暮土首席長大的老德都不會發現,但是Alef一聽就立刻感覺到了。
這麼敏銳啊。
Caleb難得一怔,無奈的笑了笑:“怎麼會,誰能欺負我。”
“男人,你騙不了我的。老實交代,發生什麼了?”
Caleb想說,沒事的,沒有發生什麼。可是他手心攥着石燈的碎片,低頭看到那些雲紋落在泥裡,突然失了聲。
他沒有察覺自己的手在細微地發抖。
最後Caleb說:
“我的燈,被他們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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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暮城到方舟海的路程,一共三個補給點,Caleb趕到時那四個光之子已經在拆第三個燈,因為石燈的燃料口非常精巧,輕易不會被打開,所以全部的燈都被暴力砸碎,火種爆燃後留下的殘渣落了一地。
他問,為什麼毀燈。
他們笑嘻嘻地說,因為想看煙花,火種燃燒出的煙花更好看。
Caleb給暮土長老和學生的負責人都發了通話,長老的意思是,那些燈不是貴重品,不需要太過追責,稍微教育一下,叫學生的負責人來接手吧。
而負責人表示目前沒有時間,希望首席可以代為照看一下學生,可能會晚一些過去。
這些學生不是暮土校區的人,按規定他不能直接帶走,負責人打完通訊又沒了動靜,這一拖就拖到了五點鐘。
Caleb站在碎片面前,低頭看那些白色的石頭。是暮土随處可見的用料,也不是多麼複雜的做工,隻是花的時間長了一點。
的确不是大事。
那些學生看出來不會拿他們怎麼樣,幹脆就不聽Caleb說什麼,自顧自聊天去了。
Caleb不再多說,親手把補給點裡的碎片都收起來,站在離學生不遠的地方發呆,目光從雲海看到荒野,幹燥的風把他的鬥篷吹的上下翻飛。
暮土的雲層終年不散,沉沉的壓下來,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
沒過多久,天際線陡然躍出一線耀眼的光,極快的在雲端穿梭前進,割裂着雲和強風,直沖他而來。
來者一個下蹲緩沖落在他面前,沖他張開手臂。
暮土首席用他和Alef的默契思考了一下,後撤一步,把人撈進懷裡,原地轉了一圈。
Alef抓着他肩膀:“我是想讓你彎下腰,你太高……哎算了。”
小王子就着那姿勢回抱了Caleb,等着Caleb把自己放下來,結果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跟焊上了似的,半天沒動。
“?”
Alef晃着懸空的腳,發現大帥哥帶着自己還往遠了挪:“帥哥?等會、别走啊,我看見他們了,就讓我過去說會話。”
Caleb側過頭說:“隻說話?我看你像是要去吃人的。”
Alef:“有那麼明顯嗎?”
“有。”
Alef總是笑,又一副做什麼都不認真的樣子,經常四處捅簍子,誰來看都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能擔負起責任。
可是這樣散漫的一個人,擋在Caleb面前向前走去的時候,像一場壓境的暴雪。
幾個學生早早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見到一個粉鬥的人影和暮土首席粘了一會,朝這裡走,還互相打趣道是不是母老虎為男朋友讨公道來,小聲哄笑起來。
直到霞谷首席平靜的雙眼和幾個孩子對上視線,學生們突然噤了聲,心火因恐慌而加速,手心瞬間沁出汗來。
好像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霞谷首席Alef……怎麼會在這?!
幾個孩子聽到面前的人說:“霞谷二年級四組的,阿雅利、凱爾;雨林組三年級華格西,雲野組三年級亞格,沒錯吧。”
沒有人敢應。
但是誰都知道面前的首席一個也沒說錯,哪怕隻是見過他們一次,就已經把人和學生名單都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