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們到此處是為了什麼呢?郭霁呆呆地想,梁武見她不知躲閃,便忙将她拉到路邊。
“小心點,這些人有王命在身。”梁武低頭在郭霁耳邊輕輕提醒道。
這時邵璟已率人到了跟前,他并不駐足,卻從馬上向她和梁武這邊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卻仿佛不認識他們似的,随即面無表情地徑直向前飛馬而去。
這時的邵璟,身姿挺拔,目光端肅而面色嚴峻,與平日那個橫行城中、我行我素的貴家公子邵仲郎是全然不同的。
待邵璟率領的十餘騎兵已經拐進了右面的一條巷子裡,坊外的步兵也已到達,他們人數要多于騎兵,也并未全部進入裡巷,其中一部分迅速進得裡巷來,循着邵璟他們剛才的裡巷進入。而另一部分卻留在巷子口,列陣待命。
又一名裨将負責指揮,郭霁見他們人雖多,卻無聲無息,那裨将隻揮動旗幟,士卒們便在旗子的指揮下,各就各位,将裡巷口,乃至于其他可能翻越逃出的地方都堵得嚴嚴實實。
梁武一見這陣勢,忙拉了郭霁到她家角門處,輕輕拍了門。她的貼身婢女阿容早就把看門的仆從給支開了,獨自等在那裡。待阿容開了門,卻見跟進來一個梁武,不由大驚失色。郭霁忙堵了她的嘴,向她耳語兩句,這才安靜下來。
眼見如此之事,心悸不已的郭霁這才反過味來,道:“看他們去的方向,應該是沫陽侯許家。”
梁武點了點頭,低聲道:“看着架勢,想必是抄家沒族的大罪,你我須做什麼都沒見着。”
婢女阿容卻無暇關心他們說的那些,隻是四處張望,為難地說道:“七娘子,看角門的阿德和阿良被我灌多了酒,說要嘔,想必一會就回來了。你還是快回去吧,梁公子也快回吧。”
郭霁道:“巷外已被抄家的士卒堵住,他一時走不了。你且再拖延一會,等他們走了才行。”
阿容隻好答應了,随即又想起剛才聽梁武說到的“抄家”二字,頓時好奇心起,一臉興奮地道:“誰家抄家?怎麼抄家?”
郭霁不理她,心裡有些難以解索處,向梁武道:“抓捕收系有罪,不是應該是左右都候的職責嗎?為什麼要舍近求遠調用骁騎營的人?”
梁武也有些納悶,猶豫了半晌,方推測道:“想必是幹系重大,陛下又最信任邵中郎将的緣故。”
郭霁一想也是,邵璟年紀輕輕便總攬雍都東路咽喉,位列關内侯,固然是因為他屢立軍功,實則更是因天子十分信任。
她這一想的空檔,梁武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這沫陽侯家中養着不少刺客死士,隻怕是陛下覺得左右都候未必能制服他,因此調了最勇悍的邵璟。”
阿容聽呆了,全忘了守門的阿德等人一事,待到阿德兩人回來,問是誰時,這才驚了一跳。然她素日跟着郭霁,此等經驗自然不少,便謊稱郭霁二人乃是小郎郭令頤與其同窗友人。阿德等人已然喝多了,醉眼朦胧又兼暮色蒼茫,再加上郭霁與郭令頤原有幾分相像,他們也不多看,就此混過。
郭霁等人才要離開,隻聞巷中腳步聲淩亂,随後有馬蹄之聲迅速傳過,而照明的火把已然透過郭家的角門,映得眼前一片刺目的明晃晃。
郭霁與梁武對望一眼——如此迅捷,可見邵璟做事該是何等的雷厲風行,難怪天子要命他來抓捕沫陽侯。
阿德等人隔着門縫見了這等架勢,酒都醒了一半。
阿容卻嘟囔道:“呸呸,平日這許家目中無人,總想和咱們郭氏并肩。今日他們犯了事,咱們五郎卻封了太子率更令。他們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才知道什麼是現眼。”
郭霁這才知道原來她從兄郭朗已被正式封為太子率更令了,這消息傳來已有些日子了,可是诏命卻并沒下達,想必是今日午後才下正式授職。她聽了這消息,便忘了外面抄家的事,心中也自歡喜。
這太子率更令,乃是太子卿之一,是太子最親近的官職,督率太子庶子、舍人等,并掌官東宮宿衛,是千石的官員了。
本朝職俸除三公為萬石之外,便是内兩千石、真兩千石、外兩千石、比兩千石等兩千石高官。再以下就到了六百石、四百石、三百石等中低職務。
一千石的官職是極少的,雖然聽起來不比萬石及兩千石尊貴,卻常常都是極重要的親信或三府屬員。比如太尉及司徒、司空這三府的長史,這都是三公署的總領。另外就是禦史台、尚書台、谒者台這三台之令,是為天子親信,亦是千石。其中尚書令更算是權力中樞,對于政事的影響力,甚至超過三公。再如邵璟,所督率建立的骁騎營是天子特建的騎兵營,雖然隻是千石,卻号為中郎将,這都是天子給予的殊榮。
而郭朗現在擔任的太子率更令,也是東宮的關鍵職務,乃是儲君的親信。這個職務對于太子而言,其親信程度正如天子對于掌握殿衛和郎官的光祿勳。
就連郭霁這種在室女都知道,若是得天子親信,千石、六百石亦是機要,若不得天子寵信,萬石又如何?
郭霁一面微微笑着,一面看向梁武,卻見他似乎對她從兄郭朗升職一事似若未聞,仍舊悄悄瞧着門外之事。
梁武透過門縫看了好一會子,這才無聲無息地閃身退到一旁去。
阿德和阿良好奇的不得了,自然不肯放過這機會,便擠上前去。
搶先扒在門縫上的阿德歎了一句:“哎,真慘呀。想不到平日趾高氣昂的沫陽侯形同泥雕木胎般,被人綁縛着帶走了。他倒有幾分傲氣,雖然臉上已經沒有人色了,到底還能撐着走路。不像他那幾個兒子,個個一臉死灰,一聲也不吭,被拖在地上死狗似的,想必是吓癱了。”
那阿良忙扒拉開阿德,向外張望,看了兩眼卻又不忍再看了,一面搖頭一面用悲慘地調子啧啧道:“哎,一家子就這樣被帶走了,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也不知還能活幾個。你看他那孫子,才十歲,被堵了嘴,臉憋得豬肝似的,可憐可憐。”
聽了這話,此前覺得稱心如意的阿容也覺得瘆得慌,便不似先前那樣恨了,她沉默片刻,便向郭霁道:“今晚三夫人設家宴,要賀五郎升遷之喜,都快開宴了,七娘子也快去吧。莫要誤了,惹人疑心。”
郭霁聽了,卻沒了先前的興緻,雖說郭家和許家一向不合,然而今見這抄家株連的慘狀,也起了莫名惆怅。她說不清心中的悲喜,隻是“兔死狐悲”這個詞卻蓦然襲上心頭。
衆人正慘切之間,忽聞前堂傳來鐘鼓絲竹之樂,想是宴席之前在調試音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