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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六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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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竟一點也沒透露?”郭霁雖然瞧不上郭騰,卻始終覺得他是郭家人,竟沒想到此人無情至斯。

邵璟卻搖搖頭,道:“阿兕,你這樣想,還是兒女情長了。如果郭騰傳遞消息,于你家有何裨益?”

非但沒有裨益,隻怕連他自己也搭在裡面。郭霁自然明白,道:“我隻是想不到,我父親與叔父為世人所重,家中兄弟又稱‘一門芝蘭’,而我從兄郭朗為了保全家族,甯死不附叛亂……竟然趕不上一個郭騰。難道……從前都錯了?”

邵璟卻親自來到她的酒案前,為她斟了一杯酒,道:“阿兕,你還是不明白。郭騰之所以能留下,不是因為他的對與錯,也不是因為他德能勝人,而恰恰是因他懂得在人前不堪。”

郭霁滿心不解,呆呆從邵璟手中接過酒杯,卻全然忘了飲酒。

見郭霁默然,邵璟便起身歸席,舉杯相勸,道:“阿兕,飲了此酒,你我就下山去。從此後擅自愛惜,珍重保全。”

二人飲了酒,邵璟便即起身下山,誰知郭霁卻依舊在席上垂首呆坐,不肯動身。

“阿兕?”邵璟溫言提醒道。

郭霁似乎聽懂了邵璟的意思,倒也起身了。可是邵璟都走出數步,回首卻見郭霁猶自立在案前不動,便知她定然有未解之惑,揮之不去。

“你是不是尚有疑惑?”雖是問話,其實已經是肯定了。

他知道無法就這樣糊弄着離開,隻得又與她各自歸席,靜待不知将引向何方的問與答。

郭霁甫入席便道:“都督适才有言,郭騰因不堪而保全。那麼我家獲罪,果真隻因悖逆庶人嗎?”

邵璟不禁側目,沉默片刻,道:“不然你以為是因為什麼?”

“如果是因為悖逆庶人,我家實在沒有反迹。就是那少府流出的箭镞弓弩,并不足以證實定是我父親所為。”

“不隻是兵器,還有從東宮搜出了天子服飾儀仗,這都是少府所司。”邵璟補充道:“全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證。”

“可是阿兄——我父親在幽州、遼東多年,少府的事早已是多年虛領。”郭霁眼圈都紅了,一字一頓道:“朝廷若細細推敲……”

“阿兕!”邵璟斷然喝止。

可就是這一聲喝止,令郭霁捕捉到了邵璟的意思,如此反而笃定了心中猜想,她控制不住似的擠出一抹笑容,隻是這笑中卻滿挂悲傷,道:“所以,想我郭氏一族與其說傾覆于叛亂株連,不如說是覆滅于百八十餘載的世家大族。”

邵璟見她已經說穿,思忖許久,到底無話可說。

郭霁卻還不肯罷休,她離了席,走到邵璟面前,就在他的食案前跽坐下來,與他相對而言:“可是我不明白,如果是因為要削弱大族,為什麼公孫家好好的,還被重用了。就連蕭家的人,蕭良娣為悖逆庶人生下一子,為什麼也沒有絲毫牽連?”

邵璟舉杯而待,仿佛要等着郭霁不再執着,然而卻見她咄咄不棄,方沉聲道:“人生不過匆匆一過客,你非要這樣窮根究底嗎?”

郭霁笑着搖搖頭,眼淚便落下來,道:“邵家阿兄,就是因為人生不過一過客,才不能一世糊塗。”

邵璟卻轉了話題,歎道:“阿兕,你我既都在這涼州重逢,也算是他鄉故知。此後,自有我護着你,你不必再日夜擔憂。”

郭霁垂首,問道:“阿兄笃定能安排一切?”

邵璟道:“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你先忍耐幾年,等過了風頭,此後若逢大赦,我自然想辦法将你弄在名單上,屆時還你良家之身。你還年幼,再等幾年也還可從容嫁人。我好好替你謀劃,定教你稱心如意。”

郭霁默默等着邵璟将話說完,然後緩緩向他再拜,方道:“多謝阿兄為我計之深遠。可是阿兄難道忘了嗎?一旦大難來臨,我的姊姊們都被夫家給休棄了。”

“有我在,你擔心什麼?”邵璟看着她的臉,努力柔和了聲音道:“我與你兄長郭律……”

“我知道阿兄與我兄長是生死之交,定然不會棄我于不顧。阿兄如何待我,我怎會不知?”郭霁目光灼灼,直視着邵璟的眼睛,道:“我懷疑的從不是阿兄待我的心意,而是……阿兄是不是從沒想過,權柄利祿織成網,阿兄亦是網中人!”

邵璟聽了,倒吸一口涼氣,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被一個小女子說中了處境。而且還是這樣的言之鑿鑿,一針見血、不留餘地。

他終于被逼上了南牆,霍然起身,道:“阿兕,既然你要知道,我不妨告訴你,可你也要承受得住才行!”

“願聞阿兄教誨!”郭霁毫不氣怯。

邵璟卻伸手将郭霁拉起,請回她的席上。然後他跽坐在自己的席上,一杯接一杯地飲酒,一連飲了十數杯,方放下酒杯。

他仿佛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轉過臉來面對郭霁,道:“阿兕,你還記得去歲春日一個雨天,你到宮門外找我,有一件密事要告訴我嗎?”

郭霁一驚,心海翻湧,仿佛有一股洪流滾滾而來,就要沖開疑惑的堤壩,喚醒沉睡已久的答案,然而那洪流卻又止步于那真相的堤壩前,令人混沌沉悶。

“自然記得,那是關于……”

因為事關邵璟從前的妻子以及悖逆庶人之間不可告人之秘,她頓時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邵璟。

邵璟瞧着她的樣子,猝然一笑,但那笑容卻又在一瞬間倏忽而逝,道:“其實那時候我早已接受诏命,前去桑林别院……隻是有人比我捷足先登了。”

郭霁的心猛地收緊,忽然想起那日滞留宮中的邵璟和他臉上的鞭痕。

随即又想起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心中忽然閃現卻又稍縱即逝的一絲疑惑:她的婢女說守門的阿良要給五公子留門。可是她的五阿兄如果不是到東宮值宿的話,是從不會夜不歸家的。

許多前塵連成一線,事實呼之欲出。

“難道……那人……是我五兄長?”

邵璟點點頭,聲音中沒有一絲波瀾,道:“你猜的沒錯。隻是我雖然去晚了,卻還是見到了尚未來得及處理掉的屍體。”

“屍體?”郭霁驚呼出聲:“誰的屍體?”

可等到話已沖口而出,她才猛然醒悟,不該問出口的。她擡眼去看邵璟,卻見邵璟似笑非笑地瞧過來,并沒有如她想象中的失态。

她心虛地低下頭,卻聽邵璟聲音涼冷,穿空而來:“她死了,我不知是你兄長親自下的手,還是她因你兄長的進言自戕而死。我看着她的頸項血流如注,浸泡了衣衫。我沒有去追你兄長,任由他帶走了那個幼齡孩童。不管怎麼說,你兄長替我做了我本該做的事。”

幼齡孩童——郭霁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

那年夏日,她正與父親在書房閑話,忽然從兄郭朗失魂落魄地闖進來,驚慌失措地說出“小公子不見了”的話。

郭朗一向玉樹臨風,舉止倜傥,那日的驚惶落魄是郭霁從未見過的。

而她的父親在聞言後,也是從未有過的失态,頹然說“郭氏休矣”,不久便花白了頭,塌了挺拔的身軀。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郭霁隻覺得心神碎了一地,整個人都散了。

邵璟卻舉着手中杯酒,露出一個無法言說的笑容,然後手腕傾斜,那酒便淅瀝瀝灑在塵埃與衰草中,仿佛是在祭奠什麼。

“我雖當日放走了你兄長,卻不得不另尋了機會奪回那個無辜孩童。”邵璟目光冷淡無情,卻又仿佛無比疲倦地道:“我選了個你兄長不在的日子,将所有人都滅了口。”

郭霁聽了,隻覺得渾身上下由内而外地發冷,她努力了很久,才艱難吐出幾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邵璟冷笑:“難道要留下活口讓他們指認你兄長嗎?他是郭律的從弟!”

郭霁雖見過血火之戰,雖經曆過生死恐懼,雖飽經饑餒欺侮,卻是第一次聽說這樣波谲雲詭、密雨驚風的真實内幕。她呆呆看着邵璟,心情無法言說。

邵璟卻已經全然如常了,道:“阿兕,其實這樣也已于事無補,陛下早就知道是你兄長所為。如果不是我事後應對機變,隻怕連我也賠進去了。”

“你是不是明白了為什麼家中出過太子妃和太子傅的公孫家未曾受牽連?公孫家早在太子妃薨逝的時候,就已經與東宮分道揚镳,公孫良娣就是穩住悖逆庶人的一枚棋子。至于蕭家,不僅在叛亂當日全力與叛軍血戰,死傷了數名嫡系子弟,事後更是親手将逃回母家的蕭孺人勒死後連同剛出生的嬰孩一同獻到了天子面前。”

“而你郭氏呢?雖然令尊當日奉駕于行宮,可是别人呢?你家那幾個兄弟,除了郭朗當機立斷外,其餘子弟全部作壁上觀,難道你到現在還覺得郭氏冤嗎?”邵璟目光襲掠過郭霁煞白的面容,索性說個徹底:“你可知道與東宮素無瓜葛的射聲營校尉,隻因在悖逆庶人拉他入局時,僅僅關了營門拒絕而未曾立時反擊就被滿門抄斬!你可知司徒長史并未參與叛亂而僅僅因為是已廢司徒王昶的副手,就被牽連誅殺,家破人亡!你可知悖逆庶人走投無路時,打着‘天子已被賊人所弑,叛賊已入雍都’的旗号,欺騙煽動太學生,并放出獄中刑徒随自己入了叛亂隊伍,這些人就糊裡糊塗送了命!而太學生遠在各郡國的父母親族又何其無辜,莫名其妙被連根拔起,斷送了數代人的不懈累積?”

“阿兕,權力所及之處,猶如烈火,稍微不慎就會引火上身,粉身碎骨。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是非判然,對錯分明。”邵璟放緩了語氣,和顔悅色道:“你覺得郭氏冤枉,可是天子又何嘗不怒?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君臣父子——哪裡容得分毫二心?你郭氏既奉天子,又事東宮,覺得為難是嗎?可是上了這條船的人,哪個不是夾縫裡求生?誰不是夜不安寝,食不知味,唯恐打個盹、眨個眼的功夫就會被突如其來的無邊波濤吞噬?”

“阿兄……”郭霁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唯有淚如覆水難收似的,漣漣不斷。

邵璟歎了口氣,遞過來一條巾帕,看着她拭去淚水,輕聲問道:“阿兕,你如今大可以重新抉擇。如果願做個自在随心的女子,我自會為你安排。可是如果你選擇背負郭氏一族的榮辱,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東山再起或一敗塗地都有可能。你如果定要如此,就收起眼淚,做出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随我一同去百尺樓,到世人的眼底讨生活。”

郭霁聽罷,心中一片茫然。此時她眼中無淚,便看清了那個巾帕,正是之前她遞與邵璟擦汗的那一條。

她瞧着那揉皺了、展不平的巾帕,一時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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