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執從未見過程拾一情緒如此波動,放在從前,他也許很得意,得意于終于激怒這麼一個毫無生氣的石頭,可當她向自己豎起渾身刺時,顧執卻沒多高興,肺部空氣像是被人一點點往外抽走。
他松動了衣領,覺得有些難受。
程拾一覺得自己要離開了,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清楚,“謝謝你救我,大人”。
顧執不應,隻是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扇子般的睫羽垂落,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挨得太近,程拾一的眼睛隻能望得見他尖瘦下巴,她感覺額頭被柔軟的東西擦過,想躲開,可是手被拉着不放。
不知從哪刻起,每回靠近顧執,總能聞到他身上的淡淡的熏香,很多時候,程拾一也能在自己身上聞到同樣的味道。
程拾一不計較這麼多,她想,好吧被拉着就拉着吧,她擠出一個笑“認真想想,我們其實本就不該遇見,如今您要大婚了,想也該時候厭棄我的靠近了”。
“我要去昭州了,此後也許不會再踏入京城一步”。
滿室燭光搖曳,投射在牆上影子卻是貌合神離,身影背道而馳,“前程往事我們一筆勾銷,我忘記你對我的欺騙,你把鈴铛還給我,此後我不會在出現在您面前,一别兩寬,不再相見......”。
話被直接打斷,“不許”。
“本官不許”。
顧執胸膛重重起伏,他的眼圈一點點發紅,聲音像凝了一層冰,自顧自回答起來“你突然提起這些,應該是有人說了什麼,府裡的下人們斷不會亂嚼舌根,我白日不在,那就是有外人來過”。
“來人!今日有誰來過府上?”。
掙紮間有什麼東西落到地上,兩個天藍色布囊滾落在地上,布囊沒有系緊,黃色的符紙掉出半截,程拾一一個不慎,在上面落了腳印。
一切都變得很重,沉甸甸壓得人疲倦,程拾一閉了閉眼,加重了聲音,第一次用這麼冷漠的态度同顧執說話,“大人在強求我什麼?或者說,大人究竟把我放在何等位置?”。
“我問過您多次,可您從未正面回答過我一次”。
“說到底,你還是在意我當初騙你的事情”,顧執被她冰冷的眼神刺傷,下意識松開了手,他自尊太強又睚眦必報,被傷害了就一定要報複回去,哪怕在程拾一面前僞裝一段時間了溫和純良,也是一觸即破。
所以他選擇用更傷人的話去反擊,“你不也騙了本官,你說過你不會丢下我,永遠不會離開我,可永遠都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模樣,對所有人都在笑”。
“你真的對過我好嗎,你給我的和别人有什麼不一樣”。
“本官都說原諒你了,我原諒你對我不好,你卻還是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顧執的眼睛紅得能滴血,他扶着着門框,倔強盯着程拾一,她以為顧執又要像以前那樣哭了,可他沒有,倒也奇怪,這個時候他卻不願落下一滴淚,好像這樣自己就輸了。
“本官就算成親又如何,你不能向從前一樣留在我身邊嗎,什麼都不用改變,就呆在我身邊,你那麼在意我成親,不就是心悅本官嗎?那我給你這個機會”。
“留下來”。
聲音很輕,若非程拾一離得足夠近,可能聽不見這句命令般挽留,她笑了起來。
顧執蔥白細長的手死死門檻捏住門框,指尖近乎發白,他一着急便咳嗽,可這次即便咳出的血從指縫溢出,程拾一卻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沒有關系,也沒有在意,像站着兩個完全陌生的人。
真是奇怪,明明眼神那麼哀求,語氣卻高高在上發号施令。
“大人”,顧執下意識低頭,撞進那雙曾經圓而亮的眼眸裡,那雙笑起來會彎成月牙似的眼睛,此時黯淡下來,隻餘失望,濕潤的液體滑落臉頰,程拾一沒有在意。
這是程拾一第二次在他面前落淚,顧執的身體比他大腦作出的反應更快,幾乎是無意識,他伸手覆上那雙傷心的眼眸。
“你喜歡我嗎?”。
顧執被這一句話釘在原地,世界仿佛一下子沉寂,隻能聽見耳邊震耳欲聾的心跳。
沒有人教過顧執愛怎麼去愛,仿若愛這個字,隻要說出口就會滿盤皆輸。
“......不.......”。
聲音發出來時他才驚覺自己的喉嚨沙啞得厲害。
程拾一好像輕笑一聲,她說“那便好,我記得我曾告訴過你的,大人”。
“我如今對您沒有一絲男女之情”。
一句話将顧執打入冰窟,遍體生寒:“我讨厭你”。
“我讨厭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