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為你。”
夏文書赤紅的雙目死死地瞪着他,“你比那對狗男女更可恨,你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你,這個家不會變成這樣。你以為掙了兩個臭錢就了不起了是嗎?徐懷遠就是仗着你給他撐腰才變得這樣厚顔無恥,肆無忌憚!什麼狗屁真愛,沒錢誰會跟他?他以前也不是這樣,男人有錢就變壞!徐懷遠窩囊了大半輩子,沒成想我給他生了個好兒子,竟讓他在變成老棺材前快活了一把!”
夏文書幾乎要把牙齒咬碎,往昔的溫柔文雅在這出未完結的鬧劇中化成灰燼。徐懷遠說自己一輩子沒真正為自己活過一回,夏文書似乎也是一樣。她未必真那麼愛徐懷遠,那麼放不下一個懷裡擁着不三不四的女人的丈夫,她隻是無法容忍丈夫的背叛,家庭的破碎,她一輩子苦苦維系的尊嚴和體面。
挨打的是徐嶼,驟然發出一聲尖叫的卻是王琴琴,她不敢想那一巴掌如果是打在自己臉上自己會痛成什麼樣,可徐嶼與她想象中的樣子截然相反,平靜的像個呆子。
徐懷遠摟着她,輕撫她的背,極小聲地安慰着她,滄桑的老臉上滿懷憐愛,隻因他的心肝受到了驚吓,而絲毫不顧徐嶼的死活。
所幸夏文書此刻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徐嶼身上而分不出心神去看待彼端令人作嘔的親昵撫慰,否則她必定立刻重整旗鼓,再大鬧上一場,或者兩場、三場……直至耗盡心力。
從前的日子不算富有,可丈夫顧家,對她勉強算是愛重,唯一的兒子相當争氣。她本身不算多麼精明能幹,可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沒有過行差踏錯讓外邊的人或家裡頭的親戚們說三道四。
可現在呢?現在成了什麼?
她未必多麼珍惜鐘意那隻年深歲久、黯淡無光的翡翠镯子,就算徐懷遠在之後的許多年裡都沒再表示過什麼,徐嶼也提過不隻一次要給她換新的。可她每回都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并非她不識相,而是因為她把那镯子當做是自己念舊知足的象征,是她安貧樂道、淡泊高潔最好的證明。
人多愛畫地為牢、故步自封,夏文書就是最好的例子。
違背本心去博一個微不足道的好名聲,又有何意義?為了得到他人無謂的認可而這麼多年的委屈自己,值當嗎?
彼時徐嶼望着自己可憐可歎的母親,承受了這般無異于欲加之罪的怪責,挨了那竭盡全力的一巴掌,竟不覺得痛,隻是感到絕望,深不見底的絕望。
“跟我回家吧,媽。”他輕輕開口。
奈何夏文書毫不動容,她是個太聰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遠比自己更聰明,她心底裡那些自私淺薄,不足對外人言的想法,她當然永遠不會自己說出來,也不會有别人能看出來,唯獨徐嶼。
徐嶼幾乎一眼看穿了她,徐嶼幽深的眼神總是令她不自覺地躲閃。所以她從來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兒子,哪怕他成長的這麼優秀,長大後又掙了那麼多的錢,她内心深處依然是不喜歡的,甚而有些抵觸。
膚淺空洞的人才好掌控拿捏,可徐嶼偏偏最是高深莫測。
“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我憑什麼要走!你爸在這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偷偷摸摸過小日子,你就跟個沒事人一樣眼睜睜地站在旁邊看,你不想辦法破壞他們,不幫忙拆散他們,反倒叫我走?你到底是誰的兒子,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夏文書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你還是個人嗎你?”
目之所及和徐嶼的心皆成廢墟,他木然地杵着不動,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那天的鬧劇以徐懷遠姑且跟夏文書回了趟家作為收場,夏文書不免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洋洋得意,率先走在前頭像帶領着戰利品。
可徐嶼分明見到王琴琴在哭哭啼啼中松了口氣,而徐懷遠眼中正因盤算着下一次的逃離而閃爍着精光。
果不其然的,徐懷遠連家門都沒進就調頭飛快地跑了,像是重返青春,又像是勇往無前地追尋自由。
徐嶼絲毫沒有要追回他的意思,因為他明白一個鐵了心要走的人,是追不回來的。越是把他捆住綁住,用百般手段限制住,他越是對當下生活以外的地方心馳神往,越是會拼命掙脫。
徐嶼看似沒多用力,實際卻是牢牢地抱住了又要發狂的夏文書。
夏文書在他寬厚的懷中瘋狂扭動身軀,大力地推搡,卻怎麼也掙不脫。
她哭天喊地,“你把他追回來,你把他追回來啊!别走!不許走!”她聲嘶力竭,終于無望地下滑,“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能走?馬上就到家了,你要走去哪裡啊……”
徐嶼把她抱回了家。
自此,徐嶼的天空變成灰色,七年的努力竟是為一個破壞他家庭的女人做了嫁衣。
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至極,簡直荒唐。
所以當榮慕瑤設局害他時,他幾乎是抱着一種求之不得的心态甘之如饴地往下跳。榮慕瑤的目的早就擺在了明面上,那麼漏洞百出的騙局,如果不是他自願,怎麼可能害到他。從前的周旋他已不想再繼續了,他倒想看看命運還能如何地捉弄他,他還有什麼可失去的。
最後也不過是一無所有,一切歸零罷了。
小半年的時間過去,徐嶼仍不敢回望那段灰暗時光,分分秒秒他都是怎麼過來的。夏文書把家裡的每一扇窗戶都遮擋得嚴嚴實實,從不把窗簾拉開,一絲光也透不進來。夜晚也不開燈,她說陰暗的角落才是徐嶼應該待着的地方。
徐嶼本不是和她住一起的,隻因放心不下而搬去了那間不透光的屋子。說是搬,其實他幾乎沒拿什麼東西過去,他知道夏文書已經極其不待見他,恐怕會把他的東西通通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