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高山融雪,河流泛濫之季,風沙大。
駱駝乖乖前膝跪地,當發絲亂舞衣袂飄飄的女子頂着風地跳下駱駝背,抱着兩袋滿滿的水囊回到佛塔時,簡易的夯土塌上隻剩早已幹涸暗深的血漬,男人已人去塔空。
那個人仿佛沒有出現過一樣。
環視這個不大的空間,除了留給他的水囊外,肉脯也不見了。她并不吃驚沮渠蒙遜的不告而别,她也是時候離開了。收拾行囊,她看到一把鋒利的匕首放在羊毛毯上。拿在手上端詳,匕首刀鞘沒有繁複的裝飾,拔出來雙刃寒芒畢現,刀身末端刻有兩個小字“沮渠”。
阿祇失笑,一切不是夢。
在曆史的長河裡,沮渠氏幾乎全融入了中原漢族,但是在他們部族最輝煌的時候,正是這位沮渠蒙遜,創建了五胡十六國時代的北涼政權。
阿祇将利刃收入刀鞘,思緒複雜。
“沮渠蒙遜……”
自從來到這個異世,她一直匆匆與人别離,或許這樣也好,反正不過是過客。拉緊面紗,朝佛塔的洞口外面走去,一隻手遮住頭頂的太陽看向天際,荒野漫漫沒有半個人影蹤迹。
老實了幾日的努爾,終于又能撒歡亂跑。
駱駝嚼着幹草,偶爾甩甩尾巴,像要趕走擾它幾日的煩惱。女子明亮地打了個口哨,呼喚努爾回來。
依照之前沙迦牟韋的描述,他們一路向東接近于阗地界。于阗東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車、疏勒,看這裡佛塔的築建,加上她得到的佛教經文,那意味着她至少穿越到了公元三世紀末之後的西域。
自古于阗也是盛産玉石的國度,也就是聞名的和田玉,由于這個季節大量雪水的融入,采玉旺季的到來,帶動了西域與中原的商貿繁榮,這也是阿祇急着要趕路的原因,幸運的話或許能夠遇上往來商隊,那麼她就不至于迷路了。
一人一狗一騎,又行了幾日,依舊沒有人煙。
她的幹糧已然不多,天色漸暗,夜風寒涼,落日前必須尋找個适合過夜的地方。一聲清脆的呼哨,剛剛發現獵物的努爾停下腳步,片刻愣神,轉身朝着聲音的方向飛奔而來,遠處騎在駱駝上的身影正呼喚它。
“努爾,不要亂跑。”
原本歡快的狗狗耷拉着舌頭,回到駱駝周圍搖着尾巴轉圈,身穿白色罩紗的女子拍拍駱駝的脖子,駱駝乖巧俯身,阿祇取下水囊,利落地跳到努爾身旁給它倒了碗水。
“前面不知道有什麼情況,咱們得多小心。”
努爾想聽懂了她話,喝過水開心地舔舌頭,頭磨蹭女子的衣裙。
“我們就在那邊的高處過夜吧,去拾些柴。”
努爾的拾柴手段駕輕就熟,歡快地跑開。
日暮時分,一人一狗就在山丘上一棵高大胡楊樹下紮營,溫暖的火光跳躍像有生命似的,祖慕祇是屬于大漠的靈魂,那個記憶中無憂的現代女孩已經離她越來越遙遠,她已經習慣了與風沙共存,與火焰為伴,感受自然的一切,讓自己沒那麼孤獨。
她仰躺在柔軟的羊皮毯上,看漫天的星子一個個閃出深藍色的夜幕,内心平靜。
連日奔波,停下來的時候她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人靜靜地仰望天空,好像身處夢境,有時候她會想起現代的生活和家人夥伴,有時候會想起三星連珠的熒惑守心,有時候會想善愛和沙迦牟韋,也會想起不告而别的沮渠匕首主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計算着自己穿越的時間,九十九個日夜,這段日子她經曆了很多,好像離開辛薇的日子已經百年,不過轉念想想,何止百年,她現在距離以前的年代說不定也有千年。
努爾扭動了下身子,睡得正酣。
阿祇伸手撫摸努爾厚實的皮毛,溫暖卻粗糙,心中一暖,幸好有這個夥伴在身邊,陪她走過最難熬的旅程,不知道前方的路還有多麼遙遠,但她還是要走下去,為了尋找這段人生的意義。
甯靜,被努爾猛然的驚醒打破。
阿祇立刻警覺起來,緊接着,努爾發出激烈的吼叫,不安地四下審視,黑夜中很快傳來此起彼落的狼嚎。一聲接着一聲,分不清楚方向,更分不清楚數量,嚎叫聲距離她們越來越近,一人一狗迅速地進入防禦狀态,駱駝彷佛也感受到了不安,原地踏着碎步。
阿祇将男人送給她的匕首别在腰間,取出身邊的弓弩,輕輕搭上箭羽,緊張地盯向山坡下方。
她身上的箭羽隻剩十九支,每次涉獵後,她會很寶貴地收集每一支,雖然她自己削了很多木箭,但畢竟威力有限。這一次狼群的數量她無法估計,即便百分百的命中,恐怕也無法招架。
阿祇已經手心冒汗,大腦正在激烈地運轉着,狼是一種具有高度社會性的動物,通常會有一隻成年狼作為統領,擒賊先擒王也許有一絲勝算,再者它們畏火,電光火石間,她迅速地将所有幹柴和樹枝收集起來,背靠大樹,前方制造出弧形的火圈。
“努爾,别怕!”阿祇站在它身前,低聲安撫。
小獵犬當年就是在狼群中被救下的,平時性子蠢萌又敏感,此時腳下與女子并肩作戰的獵犬,不自覺地全身發抖,喉嚨裡發出呼呼的聲音,第一次見到努爾這樣暴躁不安。
阿祇擔心地瞟了它一眼,沒想到這隻素來膽小的獵犬氣勢與以往截然不同,是因為它記得出生時混在血腥裡仇敵危險的氣息嗎?